祝融!他就像他所信仰的火神,同样的炙热,同样的勇猛,同样的永不屈服。
他一生都在抗争,抗争死神,抗争命运,甚至抗争皇!
很多人抗争过,但他们或者怂了、或者疯了、或者沉沦了,可是祝融没有,他拥有这天下最坚硬的骨头,就连死神也只可以带走他,而不能击败他。
他是一个斗士,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现在,他要去找死神打架了。
玄阳和旦日夜守护在他的身边,在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一件他们早就应该看到的事情,这个权倾天下的老人,高阳的首领,少有的智者,一生至此,一无所有。
少乙也终于知道,当年皇让大祭祀们交出奴隶的时候,为什么排除了祝融,因为他真的一无所有。
他住在最普通的石头房子中,常年穿着一身早已破旧的兽皮,他……没有奴隶。
祝融代表着一种人,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他们或许有不同的追求,但是他们永不屈服!
现在,在他的面前,是皇、共工、雨、刑天和少乙,在他的屋子外面,还有很多祭祀正在祈祷,他们希望死神放过这个伟大的老人。
玄阳用麻布沾着水擦拭他的额头,旦想要喂他喝一口荼,可是他已经无力吞咽,水顺着嘴角流到了地面。
所有人都很难过,但是最伤心的,居然是共工。
他和祝融从来都不是朋友,所谓亦敌亦友只是一种虚伪的表达,共工和祝融永远不会称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他们是对手,永远的对手,这就足够了。
共工悲痛欲绝,这个老人此时哭的像个孩子。
祝融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中似乎有了些光亮,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有话要说。
皇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以他的经验,人在将死前精神转好,就代表死神已经眷顾了他,死神会让人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做最后的一些事情。
将人间事了却,从此再无瓜葛。
皇颤抖着,慢慢的把头凑到祝融的耳边,他的耳朵有些背了,祝融的声音沙哑低沉,含混不清,所以皇听不清楚,他看向了旦。
旦忙低下身子,侧耳倾听,半晌才抬起头来,他突然哭出声来,方才他强忍着悲痛,但是祝融一句话,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哭道“大祭祀说……他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皇泪水横流,但他说不出一个字,他只是浑身颤抖,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人是祝融,是名动天下的祝融,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们认识很久,相知相识,虽然有很多不同的意见,但是不可否认,没有祝融,就没有今天的皇城,今日的天下。
现在他要走了,心中仍然只想着天下人,死亡并不能改变他的心。
祝融的眼神,从众人脸上逐一看过去,停留在少乙的身上,露出了一丝光芒。
少乙看懂了他的眼神,那是欣慰,是开心,是看到自己当年种下的种子,如今成为一颗参天大树时的喜悦。
随后他抬头看了眼玄阳,又看了看旦,旦将耳朵再次低下去,仔细的分辨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强忍着悲痛道“大祭祀说,玄阳是下一任的祝融,我是高阳下一任的大祭祀。”
众人默默的留着眼泪,一言不发。
但是他还没有说完,旦再次俯下身子,很久之后,他抬头,看着共工道“共工大祭祀,祝融大祭祀说……说他又先了你一步。”
共工瞬间嚎啕不止,他大叫道“混蛋!混蛋!……”
少乙无法理解这两个老人之间的情感,他们斗了大半辈子,很多人认为,是后土才让两人关系不好的,他们都错了。
据说他们见面的第一眼,就二话不说的开始打架,毫无道理,莫名其妙的互相抡起了拳头。
仿佛宿命让他们成为敌人,他们成为敌人,也仅仅是因为宿命。
但这个世上如果没有共工,就不会有祝融,没有祝融,也不会有如今的共工。
他们就像是各自信仰的真神,水火永不相容,但是这个世界上,水火缺一不可。他们是一样的人,有着一样的目标,有着一样的初衷。
他们是一个时代的骄傲,他们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仓颉似乎刚刚得到消息,他飞快的走了进来,越过众人,来到祝融身前。
他和祝融对视着,一老一少两人,一个稚嫩却聪明绝顶,一个已经即将走到时间的尽头,可是他们的眼神如此相似,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
共工知道,在场众人都知道,这是他们不具备的东西,是智慧和聪明的区别。
仓颉开口了,他说“这个时候,别说天下了,说说你自己,你想要什么?”
祝融笑了,精神突然又好了一些,他的声音提高了很多,在场的人勉强都能够听见他的话。
这也是他最后一句话,这个伟大的老人,最后的遗言只有一句,他说“我想后土了。”
这一句话终于与天下人无关,他说出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内心最真挚的情感,这是他一生唯一的遗憾,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美好的东西。
共工走上前,将祝融身上装饰用的羽毛取下,他递给玄阳,亲自为玄阳佩戴,然后弯下腰,抱起了祝融的尸体,一步步走出了屋外。
在远处的祭坛上,搭起了高大的木架,共工一步步走上祭坛,满城之人,无论平民奴隶,都放声痛哭,哀嚎之声,震动四野。
他将祝融放在木架上,眼含热泪接过来火把,点燃了木架之下的枯草,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祝融,是火神的子孙,但是在他之前,火神并没有现在的地位,是祝融改变了这一切,是他成就了自己的神灵。
玄阳佩戴起羽毛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玄阳了,她成为了祝融,就像火可以在任何地方,用任何方式重生,祝融的精神,也终将用另一种方式,永久的流传下去。
“啊……”共工突然仰天发出咆哮,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然后是皇,是雨,是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是他们那个时代,对于悲伤的表达,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了,他们在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属于他们的方式,送他们那个年代最伟大的智者最后一程。
后来仓颉告诉少乙,其实那天后土从部落赶来了,但是她没有进皇城,最终只是在山坡上远远的看着火光冲天,她也放声嘶吼,然后默默的离开了。
少乙说“不要紧,祝融会知道的。”
旦也要离开了,他已经是高阳的大祭祀了,这是祝融的遗愿,他必须去完成。
旦,是少乙所有的弟子中,第一个在跟着他前,就已经是祭祀的人,他的智慧很早之前就不比玄玄差了,但他还是一路跟着少乙,做所有弟子都在做的事情,尊重他,信仰他。
其实旦更像是少乙的兄长,或者这个队伍中所有人的兄长,他亲眼见证了这一片幼苗,从发芽到参天的过程。
少乙当然不舍,可虽然不舍,他却并不难过。
他们都还年轻,即便是旦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岁,他们终将还会遇见。
旦说“少乙,我永远都会支持你,高阳永远都会支持你。”
少乙却摇了摇头,他说“旦,你不用非要支持我,你是旦,我是少乙,你不用走我的路,没有人可以规定别人要走的路,也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做你自己,给自己自由,我相信你的智慧,已经足够让你去判断一切的是非,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就像祝融。”
旦点了点头,他说“这我懂,只要人人心中都眀对错,那么人人都将是祝融。”
少乙笑了,他知道祝融没有死,他就像皇一样,永远不会死去,死去的只是他的肉体,而他的灵魂,早已经遍布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的心中。
人可以死去,伟大万世永存。
“走自己的路”这句话,少乙和自己所有的弟子都说过,他给了很多人一切,但他没有资格要求这些人想他所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用任何一种理由,磨灭人性中本来的自由。
人人都应该是祝融。
旦跪了下来,他将头埋在地上,沉默不语,然后默默的站起身,带着几个随从上路了,他要回到高阳了。
和他一起上路的,还有其他的弟子,少乙觉得是时候让他们回去自己的部落了,他们需要做些事情,用他们学来的智慧,为天下人带去一些不同的东西。
他们是祭祀,就像祝融、共工,他们都是祭祀。
祭祀不是一种身份地位,而是一种责任,他们是神的使者,代神行走人间。
玄阳……不,新的祝融点头微笑,她对少乙说“曾经我说过,旦是高阳的希望,现在他不是了,他已经是高阳的骄傲。”
少乙叹了口气,他想到了一个词,那是玄玄的杰作,来源于少乙的父母,那个词代表了世间最大的忧伤,那个词叫做别离。
这些日子,他似乎一直都在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