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少乙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午去祭祀院听宣讲,而午后要去皇的宫殿见皇。
皇是这个时代最有智慧的人,祝融他们都不如他,少乙在皇那里学到的东西,远远高于祭祀院中学到的。
很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些岁月,他觉得这是他最快乐的日子,这里有他的师长、弟子、爱人,和朋友。
他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寒冬,再次降临这片土地,天气一下子寒冷起来,有人还在抓紧最后的一点时间准备食物,更多人已经躲在石屋中守着火堆,皇城几乎一瞬间安静下来。
祝融教会了人们在地上打出通洞,将火在挖出的塘中燃烧,这样火气就随着通洞,烧的地面暖烘烘的,这是他从共工的渠中获得的灵感。
他总有很多灵感。
冬天,似乎不喜欢绿色,也不喜欢喧闹,它用刺骨的寒风作为武器,吹去了树梢残留的最后一片秋叶,吹枯了草原上最后一根野草,止住了圣河汹涌的波涛。
死神用他一惯的方式告诉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这还是我的时代,我的时代永远不会终结。
但是人类,已经渐渐学会与死神抗争了,这一切都是皇教会给人类的。
这是他度过的第七十九个冬天。
第一场雪终于落下来,悄无声息,谁也没有察觉,直到第二天早晨,当人们看到天地间银白一片的时候,才知道真的已经到了冬天了。
这是一个很冷的冬天。
少乙似乎也发现了这些年来,冬天一次比一次更加寒冷,也更加漫长,似乎死神在与众神之间的争斗中,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有些担心,因为他听玄玄说过很多过去的事情,据说很久以前,整片大地没有四季之分,人类无法耕种土地,因为世界处于无尽的寒冬之中。
但是他还是一早就醒了,带着羿和旦一起去了皇的宫殿,现在他已经知道,皇当时并不是因为无聊才翻动土地,找些事情来做,他的确是在耕种,只不过耕种的不是五谷。
宮中的土地上,长出了一蓬蓬白嫩翠绿交融的古怪植物,他问过皇这是什么,皇说“这是冬菜,可以在秋天播种,到了冬天来临就能够收获,这样人类在冬天就不用挨饿了。”
少乙当时惊呆了,他说“皇,这也是你想出来的吗?你究竟有多少我们还不知道的智慧?”
皇咧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他摆了摆手说“这不是我想到的,很久以前,在皇城西方很远的地方,已经有人开始食用冬菜了,不过当时他们不会耕种,只能从野地里找寻,不过他们已经灭亡了,这些是伏羲告诉我的,他才是最有智慧的人。”
少乙问“那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耕种冬菜?”
皇皱了皱眉头,他说“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东西需要悉心照料,秋天的时候,正是狩猎采集的季节,很少有人可以花费时间照料这些东西,而且……而且如果种植冬菜,来年在这片土地上播下的五谷,会减产很多,这东西不适合天下人,单单吃它是吃不饱的,人类还是需要肉和谷物。”
少乙想了想道“的确,不单单是种植冬菜,一块土地上种植五谷的次数多了,似乎也会减产。”
皇点了点头,他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想这是神的旨意,众神和死神有过约定,他们不允许人类吃的太饱。”
少乙觉得一定会有别的办法,只是他想不到,他问“既然不能推广,为何要种?”
皇还没说话,刑天却笑了,他说道“这东西很好吃,很美味。”
皇笑道“是呀,我每年都要种一些,分给祝融他们,有时候也会分给常台他们一些。”
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时刻,因为这代表了人类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惧怕饥饿了,在繁殖欲之后,人类另一样生物基本的本能,也正式开始向着娱乐化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繁殖欲和食欲从本能走向娱乐,是伟大的进步。
少乙也有些馋了,他咽了口唾沫,问道“什么时候能够收获?”
皇看了看地里已经渐渐长成的一捧捧冬菜,笑道“当地一场雪落到地面的时候。”
今天,第一场雪已经落到了地面,大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苍白的一片。
少乙披着斑狼的皮毛,踩着寒冷的初雪,满心期待的走入了皇宫。
皇和刑天却已经开始工作了,他们这次没有赤裸身体,这是冬天,即便是刑天这样的体格,在这样的天气一丝不挂,也会被死神收割生命。
没有人敢挑衅死神,在人类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衣服的时候,他们就在冬天披上毛皮取暖了。
人类似乎从最初开始,就游走在失败的边缘,身上充斥着失败者的痕迹。
我们有指甲,但并不锋利。
我们有毛发,但并不足以抵御寒冷。
我们有牙齿,但并不足以咬断对手的骨头。
我们直立行走,却没有换来速度,反而让自己生育能力变得无比低下。
但我们最终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于是,我们终于成为了人。
人,曾经敬畏神灵,敬畏生命,敬畏死亡,向往自由……
现在,一切都在改变,当人开始自以为是,无所畏惧,那么人就失去了自由。
我们亲手给自己戴上了镣铐,这副镣铐叫做道德。
人,不再自由了……
……
“少乙!”刑天一看到少乙,就大叫道“怎么才来,又想要偷懒!快来帮忙,不然一会儿没有你的那份儿。”
少乙连忙跑了过去,他不认为刑天是在开玩笑,他已经期待这冬菜很久了,这些日子他做梦都在期待着下雪。
此时的冬菜,是后来菘菜的祖宗,菘菜又是白菜的祖宗,但是不得不说,和后世一颗十几二十斤的大白菜比起来,这冬菜显得有些可怜。
不过少乙也不知道什么是白菜,在他看来,这冬菜已经长的很大了。
刑天的手下,将一颗颗收获的冬菜放到了车中,皇的奴隶们将一车车的菜推了出去,他要给大祭祀们分一些,还要给那些如今在皇城的各部落分一些,他自己留下几颗也就够了。
这些事情,自然由那些轻车熟路的奴隶去做,少乙和仓颉都分到了一份,皇直接让人送到了他们的住所。
皇说“往年喜是没有的,不过沐是你的姐姐,我也准备了几颗送给他们,一会儿你自己送过去吧。”
少乙连忙谢过了,虽然他和喜跟沐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是还是经常带着阿丑去探望。
他们将地里的冬菜收获完毕,然后皇让人搬来了一些陶罐,从里面把黑色的灰烬,倒在了土地上。
他告诉少乙这是去年冬天,烧剩下的木灰,然后他带着刑天和少乙用车稆再次翻动了一遍土地,这才算是完成了工作。
他说“这样明年这土地就会焕发新生,就像最开始人们焚烧荒地一样,木头的灰烬中,有火神的余威,这是祝融发现的,很了不起,只是外面的土地太广阔了,冬天烧的木柴根本不够用。”
少乙心中觉得,应该想个办法,可是他想不出来,于是他想回头去问问祝融共工,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大祭祀,他还想问问仓颉,这小子有很多点子。
仓颉过了春天,就十岁了,他马上就不是孩子了。
让少乙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不是来自于祝融和共工,也不是来自于仓颉,而是雨。
雨曾经和少乙说过,他正在弄一些真正了不起的东西,他说自己的想法,可以和仓颉比肩。
少乙去找过他,而且和他言谈甚欢,很是投缘。当时雨只是听少乙说起对于日月星辰的看法,偶尔提出一些问题,但是他并没有说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少乙知道了,天下人也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传播速度,注定要比仓颉造字更加迅猛,因为这件事情,关系着每一个人的肚子。
雨,将四季分成了十二个月,一个月分成了三十天,他详细描述怎么计算日子,在哪一个月的哪一天适合播种,哪一个月的哪一天适合收获。
他说根据他定下的这种叫做历法的东西,月亮从月初到月中,再到月初,是一个由残变圆,再变残缺的过程。
这些叫做历法的东西,涉及星象,极为复杂,但是如果天下人不想理解也不要紧,他们只要牢牢记住就可以了。
他讲了五天,但是这群祭祀似乎还没太明白,于是众人要求他再接着讲五天,雨同意了,谁知一讲就是他所说的一个月。
仓颉在垚垚的帮助下,已经完美的掌握了烧制陶器的技术,他们两个用石头和泥土垒砌了一个古怪的东西,这样一下子可以烧很多陶,烧造的成功率和质量也高了很多,仓颉说这是垚垚的功劳。
垚垚却不敢居功,他说这不是他的发明,虽然他的确改动过了,但是这是少典三部之一,陶唐部落的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