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中人已然远去,“归贤馆”正厅内早已一片狼藉,遍地是碎瓷烂木,而且张芸下落不明,众人自然也无心再聚会。上官若明来不及叫下人打扫正厅,先带众人在馆内四处寻找张芸。
东望月记得当夜那色目人出现在西厢,便带着张雨和坤风、乾云兄弟俩寻到西厢,最后在角落的柴房里找到了张芸。
虽然魔教行事诡异,但这江湖侠义似乎还未全丢,并没有将张芸怎么样,只是将其打晕,缚在了柱子上,许是怕她着凉,还特意为她盖上稻草。
张芸被众人搬到客房躺了一阵便已转醒,似乎并无大碍。只是张雨受了惊吓,见姐姐转醒,便哭个不停。反是姐姐张芸要不停安慰妹妹。
张芸有惊无险,但另一边软禁应社众书生的屋子却人去屋空,气得上官若明连连叹气。
众人都知道这是中了魔教的调虎离山之际,均觉面上无光,这聚会自然也开不下去,尤其是绝音阁“白驹刀影”的出现,更令人内心惶然,纷纷猜测将来会有大事发生。
虽然宴会草草收场,但对东望月来说,这次聚会实乃有趣至极,不仅见了世面,还第一次出手对敌,学了几年武功,至今才有用武之地。当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一来是自己终于有机会像东氏的祖辈那样仗剑江湖,对抗魔教,虽然并不算胜,但这行侠仗义的感觉委实不错。二来便是历经实战后,剑术于她再不是死板的对练,而是生死存亡的搏杀,演练中的一招一式霎时间便活了起来,各自有了新的意义。特别是此次的对手并非用剑,令她不由得想起:“这江湖中人千奇百怪,武器也是千差万别,我总不能总是想着与人比剑,需得知道如何应对所有武器才好。”
于是这天之后,但凡有了空闲,她便将所学的招数和曾见过的比武对决一一在脑海中回想,对于自己可能遇到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尽力想一个万全之策。可是这对于她这个只练过东氏“发蒙谱”的十三岁孩子来说,实在是难之又难,每到思索艰深之时,她便不自由自主地比划着,浑似中了邪,但很多时候依旧是毫无头绪。
这幅样子倒让东后思心惊不已,生怕自己的这个小侄女走火入魔。
本来只要东后思对东望月稍加指点,她便不会如此辛苦。但是东氏祖训说得清楚,东氏后人未“命剑批格”之前,不可修习“发蒙谱”以外的东氏武功,这一祖训并非是东氏先人迂腐,而是对修习东氏武功之人大有裨益,所以东后思也不能对她进行进一步的指导,只好督促她在内功修习上多下功夫,借机助她凝神调息。
唯一不尽人意的,就是与那魔教女子动手之后,当夜东望月就发起高烧来,病了好几天,以至于耽误了回家的日程。郎中诊断是阴阳不调,虚火上浮,然而东后思却怕她是新学了内功心法,情急之下有些走火入魔,所以即便这几天东望月总是缠着东后思指导她练武,东后思却只是催她多加休息。
几天后一行人自先登村回到钱塘,因为私自出手与“魔教妖女”对阵,东扬远本想对她说教一番,然而见大病初愈东望月瘦了不少,心痛不已的他也只是软语安慰了几句,便不再说什么。对于东扬远难得的温柔,东望月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让东扬远更是揪心,只道是女儿病的没了精神,却不知她的心思早就飘到剑术之上,对父亲的关心充耳不闻。
东扬远本想再对女儿说几句话,不成想东望月竟忽地抬头,问道:“同样是修习‘发蒙剑术’,为何不同的人用出来却大相径庭?”
东扬远愕然地望向东后思,东后思却只是微微一笑。
“‘发蒙剑术’为我东氏剑术的基础,不同人因资质不同,自然也有不同的用法,即便是别派武功,用出来也会因人而异,所以你不用胡思乱想,就按照现在的路子继续刻苦练习即可。”
东扬远的这番话虽然在理,但是于东望月来说却跟没说一样,不过好在这个“大相径庭”的人就在身边,而且东望月也隐约感到要打破心中的疑惑,最好的就是不断地与人对练,所以自回家以后,她就几乎每天都找东乾云对练。
原是上官家失了应社的那批书生,朝廷那边大发雷霆,上官家也少不得上下打点,东扬远和东大海自然也跟着一起帮衬打点,于是放松了对东望月的管教,东后思也跟着忙于家事,不再逼东望月加强内功修习,于是每天的功课完成后便好似没人管了的东望月,也乐得天天跟坤风、乾云兄弟俩一起玩耍。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天气转暖,东氏后院的池塘边愈发青翠,有风吹来,便带起一片“哗哗”的轻响。
在风中如波涛般起伏的草地上,青衣的少年和少女手持木剑,摆好了架势,沉静地对峙着。
“我说望月,你天天找我比武,这么长时间不分胜负,咱们今天就休息一天,都先想想怎么能胜再比好了。”东乾云语气悠然,全没有比武前的紧迫。
“不行!不练的话,怎能变强?上次那魔教的女人,咱们不也是打不过?”东望月架势沉稳,紧盯着东乾云。
虽然同是“引掌蓄势”,但是东乾云此时的动作却比一个月前愈见松弛,掌势柔和,剑尖微垂,令东望月暗暗诧异:他这样架势,居然没人为他更正吗?
东乾云调笑道:“当初你我双剑合璧,便与那妖女斗个平手,现在咱们的功夫都有长进,加上咱们‘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就算遇到那妖女也不怕啦。”
“乾云你嘴巴又不老实!”东坤风坐在墙边的梅树下,闻言皱起了眉头。“惹怒了望月,小心讨打。”
这些日子他们天天对练,东坤风怕二人受伤,也没少劝阻,但是既然望月坚持,他也无可奈何。于是每逢二人对练,他只得坐在树下,远远观望。
东望月身形微沉,说道:“能更厉害,总是好的。小心了,看剑!”
说着踏步前冲,剑尖如一道流星,直指东乾云咽喉。
东乾云退了半步,微微后仰。东望月的剑势头虽烈,却还是差了两寸,东乾云却趁东望月收剑之时,如影随形地向前踏出,手中木剑在东望月剑上一荡,随即剑尖如灵蛇吐信,反点向望月咽喉。
只是东望月的内力现已强出东乾云许多,尤其是学会“行气”之后,用剑时气贯剑身。东乾云的一荡并未完全荡开她的剑,所以她回剑也快,轻巧地拨开东乾云这犀利的一点。
随后东望月继续大开大合,远刺近削,简单的“发蒙剑术”在她手中竟极有威势,怒涛般袭向东乾云。
不过这一个月来,东乾云的剑法却也愈发飘逸,在东望月澎湃的攻势下,他却如江上苇叶,轻巧地游走,手中木剑谨守中门,往往只在轻描淡写间,便将东望月的攻势化于无形。
这便是东望月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难道仅仅是因为资质不同,竟能让“发蒙剑术”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纵然你招数奇巧,看我逼你无所遁形!”东望月心念此处,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招招紧逼,利用充盈的真气,催动手上的剑越来越快,臂上招法愈来愈广,一心要逼得东乾云避无可避,挡不能挡。
在东望月雄浑的剑势之下,果然东乾云难以抵挡,连连退避,不知不觉间,已然退到墙角。
在后背触墙的刹那,东乾云微微一愣,似乎才注意到自己已入死地。东望月正是等着这个机会,大步冲前,手中木剑由下往上,一招“逆手卷帘”斜斜地削向东乾云右肋。
这一下东望月早已算准,出手时机恰到好处,即便东乾云要挡,最多也只来得及用自己持剑的那只手去挡。但是实战之中,手若受伤,又怎能用剑,所以在东氏门人比武,手腕中剑也算失败。
眼见自己的剑尖将要削中,东望月心中一乐,叫到:“你输啦!”
忽地有风从耳畔划过,东望月手中的剑已然走空,剑尖“嚓”的一声划过墙砖,却不见东乾云身影。
东望月大惊,循着风猛然转身,手中木剑跟着划了一个大圈,护住身后三尺的空间。但她知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东乾云正立在她身后一丈之外,也不摆架势,仅仅是手中木剑向前虚指,剑尖下垂,倒像是挑着一块看不见的绸布。
有风吹来,东乾云的衣襟随风轻摆,手中剑轻柔地顺风微动,似乎是极为松懈,却让东望月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而且……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望月满心惊诧,赶忙摆好架势,却再不能从这稳固的姿势中得到半点安慰。
只有东坤风在一旁看得真切。就在东望月志在必得之际,东乾云却丝毫没有格挡之意,反而向前跨出一步,贴着东望月返身旋转,便如流水一般,从东望月身边柔和地流过。步法和身法既像那日东后思施展的“游龙步”,又与戏耍张雨的魔教女子的动作有些相似。
东乾云也是情急之下才冒险使用这种身法,死里逃生之后,发现这步法竟比想象中好用得多,心中窃喜之际却忘了追击,否则东望月早已落败。
东望月却以为他在武学上又有了新的进境,尤其是东乾云此时若有若无的架势却像是有着千般变化,正暗合了东氏剑法五大境界中的“行木境”,既破绽百出又似无懈可击,让东望月不敢稍动。
“媳妇,你这是被我高妙的身法给折服了?”东乾云轻轻晃动剑尖,满脸得意。
东望月架势微沉,抿嘴不语。
东坤风在一旁道:“望月你不用怕,乾云也是临时起意,并非是掌握了什么新的绝技。”
东望月看了看梅树下的东坤风,又见东乾云像回过神一般,重新摆出他那松松垮垮的“引掌蓄势”,才对东坤风的话信了七八分。东望月缓缓地沉下身形,将架势压得更低,持剑的右手也渐渐放低,几乎贴着脸侧,脚步缓缓向前挪动,如同潜伏的豹子,沉静而柔软,却将扑击的力量积蓄在伏低的架势中。
东乾云那令她无从下手的感觉仍然没有退去,但她好强的性格令她不愿坐以待毙。她知道“唯快不破”的道理,既然自己内力强气息足,那么便用好这优势,施展雷霆之势一招制敌。
东望月深深吸气,回想着在“归贤馆”时,她刺出那一剑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