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戴朝用将原告、被告一干人等全部传到公堂审讯。
戴朝用又一次当着邹士龙的面质问王朝栋:“王朝栋,你是读习孔孟书的人,为什么胆敢杀人劫财?”
王朝栋回答:“学生熟读圣贤书,怎敢做出狗盗鼠窃之事,老爷,学生冤枉呀!”
戴朝用转身问邹士龙:“老大人,那金镯子可是你家的?”
邹士龙说:“五月十一日晚上二更时分,一伙贼子冲进我家,杀死奴婢丹桂,将我家财物抢劫一空,前日已获取赃物金镯子。这明明是王朝栋伙同贼子劫去的,请戴大人查办。”
戴朝用冲王朝栋喝道:“好你个王朝栋!你枉读圣贤书,你说你没偷盗,你手中的金镯子从何得来?人赃俱在,还不快快招认,你可知严刑的厉害?”
王朝栋说:“我的父亲与岳父邹大人是故交,曾双方指腹为婚,家父以金箔玉如意为聘礼;岳父以碧玉鸾钗一对答允,两家订下姻亲。不料学生父亲早亡,家境日趋败落。岳父多次逼学生退婚,学生岂敢违父母之命,此事有媒人刘伯廉作证。前几天我路过岳父花园被小姐瞧见喊入里面,蒙小姐实言相告,几次花园约会,还赠我丝绸三匹,金手镯一对,银钗数双。因母亲患病,无钱求医买药,所以才将金镯一只托银匠代换银用。被梅旺哄骗去,栽祸陷害学生。望老爷体谅学生无辜受累,念我父母只生我一人,老母病重无人侍奉。求老爷成全我与邹小姐的婚姻;缉拿真贼,以正典刑,来日我将结草衔环以图报答。”
戴朝用回头对邹士龙说:“这样看来,是参政大人夸大和虚构事实。即或是王朝栋杀人劫财,他一个贫穷的读书人,也不至于像你在状纸中写的‘哨党冲家’,伙同他人杀人劫财。另外,你仅仅‘缉获金镯一只’,却说‘财货什物,劫去一空’,显然是肆意夸张,甚至是无中生有。总之,我看都怪参政大人对女儿管束不严,企图悔亲,才使二人做出这等丑事,这怎么能全怪王公子呢?”
邹士龙说:“王朝栋胡言乱语,小女举止端方,哪会做出什么丑事?”
戴朝用说:“你说没有这些事,现在就请令爱出庭作证,案情自然分明。”
王朝栋说:“邹小姐如果能出堂当面对证,学生我死也甘心。”
邹士龙听到这里,心中暗暗忐忑不安,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让女儿前来作证。如果让女儿前来作证,自己恐怕就要落个诬告的罪名。如果不让女儿前来作证,眼前这一关如何过去?
戴朝用看在眼里,就用话激邹士龙道:“老大人是朝廷命官,为什么没看出女儿早已身许王公子了呢?”
邹士龙说:“知子莫如父,家有这些事,我怎会不知呢?”
戴朝用又说:“既无此事,让令爱出堂对证有何妨呢?”
邹士龙被堵得无语可说,只好命令家人梅旺用轿子接小姐来府衙过堂。
梅旺立刻回家,把事实经过告诉了邹夫人。邹夫人进闺房对邹琼玉述说了一番。
邹琼玉一听王朝栋被捉进大牢,要问个杀人劫财的死罪,不由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卧病几天,一点儿也不知父亲已告了王朝栋。早知如此,悔不该当初隐瞒父亲我二人的私情和赠物之事。
如果那天说了,只在家中丢人,如今,要到那大堂之上,述说二人的私情和赠物之事,更是难看啊!然而,自己今番如果因面子不肯前往,那王公子就要被杀判个杀人劫财和死罪,岂不是我害了公子么?
这时,梅旺又催促道:“老爷专等小姐听审啦!”
邹琼玉便昂然乘轿前往府衙,去见知府大人。
戴朝用见到邹小姐,劈面便问:“这青年说金镯是你送给他的;令尊又说是劫得的赃物,究竟谁是谁非,就凭你说句公道话了。”
邹琼玉小姐一时羞得满面通红,难以开口。
王朝栋急忙在一旁催促说:“既蒙小姐相赠,直说有什么要紧?你忍心将学生置于死地吗?”
邹小姐看看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看,直羞得张口结舌。
戴朝用见邹小姐不愿言讲,马上心生一计,连敲惊堂木大骂王朝栋:“这个生员着实可恶,嘴里谈着孔孟之道,却干着盗跖一样的勾当,为什么说这么多谎话来欺哄本官,左右人员将他重打四十大板,定成死罪!”
王朝栋真吓得倒在地上大声哭诉道:“小姐呀,你既有当初,必有今天,当天晚上的盟誓你就忘了吗?我今天受刑,是你误我喔;我死倒不足怜惜,家中老母,谁来伺俸呀!”
此情此景,琼玉小姐低着头,哪里忍心自己的夫君遭此酷刑,连忙含着泪水说:“金镯是我给他的,杀丹桂的人不是他;那贼子进房,灯光下我见那人半老,有胡须的模样。”
戴朝用说:“这话公道,饶打你吧。”
王朝栋慢慢起来,谢恩后,跪在邹小姐旁边。
此时,邹琼玉见王朝栋的头发都散开了,便挪近身去帮他挽好发髻,双双跪在一起,双目含情脉脉大胆地盯着王公子,无限心疼。
戴朝用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心中暗暗猜想,“看来,邹家小姐早已与王朝栋私通,杀人劫财者不是王朝栋,而是另有其人。”
邹士龙见女儿的证词推翻了自己的诉状,就冲女儿发火说:“明明是王朝栋杀死丹桂,你这妮子却咬定是一个半老之人,你一定是吓得眼花了没看仔细才胡说的,你一定要向戴老爷重新说明白。”
邹小姐见父亲发火了,贴身挨着王公子跪着,不敢再说什么。
戴朝用说:“令爱既吓得眼花看不仔细,想老大人一定看得仔细。既然老大人是参政,比学生职权更大。倒不如自行定这青年一个死罪,岂不更方便。何需学生千言万语?况且丹桂为这青年当个月老红娘,他怎会忍心杀她?”
邹士龙说:“我的女儿年纪幼小,她和王朝栋决不会重演西厢的故事。”
戴朝用说:“你说没有发生西厢的故事,可刚才令爱亲挽王朝栋发髻就证明他们早有亲密关系,你还争论什么。照你的说法,一定要将你的门婿问成死罪你才满意啊!”
邹士龙说:“我错了,我不该养这不肖的女儿,干出这等丑事,现在听凭老大人公断。”
戴朝用说:“依我看,你与他父有朋友之情,这两个青年早有指腹之盟,再加上二人早已经男欢女爱,倒不如给二人完娶,一来实现你与王之臣的前约,二来遂了他二人心愿,岂不两全其美吗?”
邹士龙说:“依他说的,丹桂不是他杀死的,连累了他,那我要他查出贼子来才肯解脱他的罪责。否则,我不放心。”
戴朝用说:“贼子容易审出,等七天后一定能捉住,然后再给他们二人择期完婚。”
邹士龙见戴朝用这般同情王朝栋,就气鼓鼓地走了,戴朝用就叫王朝栋和邹家小姐两个青年人先各自回家。
戴朝用退堂后心中思虑,自己虽然没有冤枉王朝栋,为百姓做了主。但真凶还未捉拿归案,又用什么计策查出凶犯呢?
思来想去,便决定还是去百姓中间找答案。
一天,戴朝用微服来到一个酒楼。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
“唉,我家丢东西了!该死的盗贼,如果被我抓到,一定打个半死,然后再送到衙门。”
“咱们这里邹家后街有个惯偷,附近丢失财物,恐怕大多与他有关。”
“前任刘老爷曾抓捕过他,名叫祝圣八,他的臂上有刺字,后来刑满释放了,保不准又是他手痒了。”
听到这一情况,戴朝用立即赶回衙门,派遣捕快赵胜、孙勇前去邹家后街捉拿祝圣八。
赵胜、孙勇赶到祝圣八门口,见贼眉鼠眼,貌似孙猴的祝圣八正要出门,二人上前合伙将其抓获,戴上刑具,押进府衙。
戴朝用心想,现在,我尚无罪证,不妨诈他一诈,就是,将惊堂木一拍,呵斥道:“你这个贼人,黑夜杀人劫财,好大的胆子!”
祝圣八心想,我这次作案神不知,鬼不觉,只有我老婆知道,我且不招,看他能耐我何,想到这里,便打定主意说:“小人素来遵守法度,从没干过这种事。”
戴朝用说:“你素来守法,前任刘爷为什么抓捕你?!来呀,左右,将他衣袖捋起!”
左右差役听罢,立即上来捋起了祝圣八的衣袖,只见他的右小臂上刺有“盗窃”二字。
“祝圣八,你说你从不干偷盗之事。你右小臂上的‘盗窃’二字是怎么回事!”
祝圣八狡辩说:“是前任刘老爷捉错了,查明释放的。”
戴朝用说:“以你初犯刺臂释放,至今不改悔,还杀婢劫财,重打四十板,从实招来。”
祝圣八挨了板子依然找理由不招,上了夹棍仍然不招。
戴朝用正寻思如何使他招认,突然看到祝圣八腰上吊着两把钥匙,就小声唤左右人员取来问:“他家里有父母妻子吗?”
左右侍从回答:“祝圣八家中无父母,但有妻子。”
戴朝用悄悄喊来两个公差对他们嘱咐照计策办,如果有疏漏,每人重打三十板。
两个公差领钥匙直奔祝家,见了祝圣八妻子说:“你丈夫今天到衙门已经承认他劫了邹家财物,现拿了钥匙来叫你打开箱子,照单拿出原赃物!”
祝圣八的妻子信以为真,便开箱照单取还原赃。
两个公差挑回赃物,将罪证摆设在大堂上。
看到赃物,祝圣八大吃一惊,他再没话强辩了,这才招出:“我是晚上过邹家花园小门,偶尔听丹桂说公子来了,我冲进园,丹桂喊叫,我才不得不杀了她,然后见房中无人,就趁机劫走了房内值钱的东西。”
戴朝用立刻叫了邹士龙、邹夫人、邹琼玉,当堂认明各色衣物四十件,裙子三十件,金首饰一副,银妆一个,铜镜牙梳各一。由邹士龙写收领凭证完毕。
最后,戴朝用判决:
“审得祝圣八一向喜欢盗窃,为害乡邻,初次被捕刺字不改,现又重犯,花园内骤起狼心杀死奴婢丹桂,劫走邹琼玉小姐房内财物,误害王朝栋被关在监中,无法成婚。判处斩刑!
邹士龙原来提供的赃物原系邹小姐给王朝栋的赠物,根本不能证明王朝栋杀人劫财。邹士龙嫌贫贪富,想退亲悔盟,加上管束不严,导致怨女旷夫私通往来,并私下赠送财物,导致婢女丹桂丧命,门婿险遭极刑,念你年老且是朝廷命官,免去罪责。
王朝栋无罪释放,邹琼玉与其相爱且曾经缔约,仍断成婚,使二人夫唱妇随、白头偕老。
听罢宣判,王朝栋与邹琼玉连忙跪在堂下,连呼”青天大老爷“,千恩万谢。
王朝栋选择吉日完婚后,夫妇二人关系和谐,侍奉双方老人非常孝顺,次年中了举人,进京参加会试,又荣登黄榜,被授予宫职。
邹士龙企图嫌贫爱富,企图借丹桂被杀、家中失窃悔亲,并嫁祸于门婿王朝栋。以后,每当他见到王朝栋,心中都会感到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