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找着了?!”长公主听完,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是,姜婉是在云花台下的那个凉亭里找着的。”蔡女官也觉得离奇,讲的时候表情很微妙:“是顾医女先发现的,当时她正在园子里摘点药草,远远地看到有人从云花台上下来,一个扶着另一个,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谁知那人看见有人后,直接吓得把姜婉往凉亭里一扔,自己跑了。顾医女过去一看是姜婉,就先把她扶回自己院子里了。打算明日再来找奴婢,让奴婢严查此事的,谁知晚上就出了凤兰她们的事。”
“可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这个倒没有,实在是隔得远了,没看清长相,不过从服饰上来看应该是个丫鬟。可惜鸾青那丫头和她主子凤兰都已经没了,剩下个阮湘,知道自己容貌被毁之后,一时受不了刺激,也疯疯癫癫的了。许多事……光凭荷青那丫头一面之词,也不好确认。”蔡女官缓缓道。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这个宴席就是那个凤兰提议举办的吧?中途出事的是姜婉,怎么到最后死的反而是她自己?”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蔡女官:“这事可真有意思。”
蔡女官微微一笑:“殿下说的是。所以奴婢还听到有人说……”她福下身,轻轻地道:“说姜婉是天生神女,谁若对她不利,老天爷都不会放过她。凤兰她们,是受了天罚。”
“天罚……”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身子随意往后一靠,靠在软枕上,看着蔡女官,“你觉不觉得,我们有些小瞧了这个姜婉。”
蔡女官斟酌着回道:“底下人无知,一害怕被会诉诸鬼神,这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凤兰她们的惨状又是不少人见过的,难免传得神乎其神。至于姜婉,她醒之后,奴婢已经前去试探过她,若她真有心搏个贤名,应当求奴婢宽恕阮湘才是,可她并没有。”
“哦?”长公主饶有兴致地问了句:“这么看来她倒是个记仇的?”
太心软了显得虚假做作,太心狠了,则未免让人忌惮。
“说是记仇,也不像。她只求奴婢不要怪罪荷青那丫头。说荷青也是可怜人,不该因主子的事而怪罪于她。”蔡女官补充了句:“荷青是伺候阮湘的,之前被她打了一巴掌,脸上留了道疤。”
长公主一听便蹙了眉,问:“打得严重吗?”虽是个丫鬟,但弄得太难看了,也难免让人觉得主人家心不慈。
“不严重,不仔细看便看不太出来。所以奴婢想着这等小事,也不必惊动您。”
“从前是小事,现在可不算了。她既废了,人又疯了,再加上是这等心狠手辣的,那就留不得了。”长公主抚着手腕上的镯子,淡淡道:“趁早送她出园子吧,这样的人,养之无用。”
“奴婢明白。”
“光明白可不行,蔡女官,后朝就是我的生辰,我不想再看到有什么岔子了。”长公主饱含威压的一眼,逼得蔡女官立刻跪下,铿锵有力地道:“请殿下放心,这两日奴婢一定看管好她们,不再生事。”
“那就好,娘娘派你来,就是做这件事的。若是这件事办的好,自然都是你的功劳。”长公主笑吟吟地扶起她,“好了,回去吧。”
*
送阮湘走的事,蔡女官为着杀鸡儆猴,有意办得动静很大,就连姜婉坐在塌上,都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只穿了家常衣裳,头发随意编了个辫子在脑后,巴掌大的脸精致而苍白,看着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经历过这种事情,都很难不后怕,何况姜婉在外人眼里一贯是个怯弱胆小的。
竹青端了刚熬好的安神汤进来,见她这样,忙哄着道:“姑娘醒了正好,安神汤好了,您趁热喝了,再歇息一会吧,左右蔡姑姑和秦嬷嬷都吩咐了让您歇着,好好调养呢。”
姜婉伸手接过安神汤,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药草特有的苦香味,她拿勺子搅了搅,吹了吹汤药上冒出来的热气,柔柔弱弱地问道:“外头是什么声?”
竹青喜滋滋地道:“还不是那个使坏的阮湘,可算是遭了报应了!”她就近坐在榻边的圆杌上一坐,解气地笑道:“叫她平日仰着鼻子瞧人,心肠又那么恶毒,活该被天爷罚。姑娘不知道,她现下脸也毁了,腿也瘸了,人便也疯疯癫癫的了,所以蔡姑姑叫挪出去了。”
姜婉闻言勺子嗒地掉下了碗中,溅起几滴药汁,“她……”刚开了口又是一声叹息,将药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趿着鞋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哎姑娘——”竹青匆忙拿了件薄软的披风罩在她身上,免得她吹风受了寒。
她裹着披风,弱不胜风地往门口一站,就看到各院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阮湘头发散乱地被一个婆子抱着,半抱半拖地往外走,她狠命挣扎着,嘴里喊着旁人听不懂的话,额头上包扎的布被她挣得渗出了些,她也浑然不顾,只是凄厉地喊叫,看上去真和疯了一样。
她挣扎当中无意间瞥见了姜婉,目光瞬间阴狠起来,像一条看见了猎物的鬣狗,不管不顾地朝姜婉扑过来!力气大得那婆子险些脱手,忙死死抱住她的腰,喊人过来一人一个胳膊抱住了她。
“姜婉,姜婉!”阮湘死死盯着她,疯狂地喊道:“你这个贱人!你害了我,你害我断了腿,又毁了容,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一定会不得好死!!”她歇斯底里地哭喊,像是把心中的痛苦都发泄出来,眼睛泛红,神态疯狂,看得人心底发寒。
姜婉神色淡淡,往前走了两步,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阮湘的眼,冷静地问道:“你昨夜本来想把我送到哪儿去?”
“送你去哪……送你、对,我要把你送走,把你送到京畿起!”她原本茫然的眼神渐渐热切起来,边说边笑:“我要把你送到流民堆里去,让你被千人骑,万人睡!”
她旁若无人地得意笑起来,“没了你,陛下一定会喜欢上我的。我就是夫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她自顾自地拍起手唱起来:“阮夫人,阮夫人,我是阮夫人……”
众人听了这话,不免心底更是发冷。
“竟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活该她变成现在这样!”原对她有些同情的纤尔瞬间变了脸色,不耐烦再看,扭身进了屋。
姜婉苍白的面容更加透明,披着披风的身影立在那儿,单薄如纸,轻轻地道:“原来你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她转过身,踉跄了一下,竹青忙上来扶住她,对着阮湘狠狠剐了一眼:“婶子们还不快把她拉走,这样的人都脏了咱们园子的地方!”
说罢便搀着姜婉进了屋,摸了摸药碗的外壁,还是烫的,赶忙塞到姜婉手里,让她暖暖,见姜婉还有些怔怔的,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别为了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当的。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善心人儿,您想想荷青那脸,不也留疤了吗?照我说,她这是亏心事做多了,一报还一报。与人无尤!——这安神汤要热的才有效呢,您快尝尝先,要是凉了奴婢再给您热热去。”
姜婉尝了口,露出一个淡如烟尘的笑:“还热着呢。”说完也不想再麻烦竹青,便一口一口地把药喝了。
竹青收回碗,“那成,姑娘先歇会,我去收拾收拾,午膳的时候再叫姑娘起来。”
“好,辛苦你了。”姜婉柔柔一笑,目送着她走出屋子,才解了披风,躺在床上看着青色床幔,满意地闭上了眼。
阮湘的凄惨众人是看在眼里的,但她的罪行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若是今天她不出去这一趟,难免有人还会觉得阮湘可怜。
但现在阮湘自己亲口喊出了自己的用心,就只会让人觉得她可恨,那么可怜的人自然就变成了被阮湘设计的她了。
何况事实本就是如此,只不过阮湘没有成功罢了。
姜婉阖目将昨夜的事回想了一遍,确认没有破绽之后,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后朝绝不能出任何问题,她得养精蓄锐,好好地准备着。
*
自打出了凤兰和阮湘的事之后,蔡女官的规矩越发严了起来,最后的两天她们除了排演之外,几乎不能出门。
姜婉倒是乐得不用在众人面前扮怯,关起门来细细调养着,本就出彩的容貌养得愈发娇艳动人。
很快便到了廿三这日,一群人早起便叫换了衣裳等在厢房里。藕色缎面襟花小衫,配上双色绣鸾凤镶珠花间裙,上窄下宽,勾勒出柔软细窄的腰肢,裙摆如花一样铺散开来,待到宛转起舞之时,便格外摇曳风流。外头罩一件云水雾样的外衫,朦朦胧胧地,在光下能看见若有若先的细腻肌肤。
鬓边簪一朵娇艳的芍药,缀以珍珠流苏,臻首晃动间流光顾盼,更衬得双眸似水动人。
“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秦嬷嬷笑看了众人一眼,众人皆含羞低头,静静等待着暮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