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仰天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可能踩了雷。可是此刻肯定晚了,如果一开始他先说了,陈蝌说不定会解释,会撒娇,会哄他,可是如今,被他自己搞砸了,又搞砸了。
如今,你想说,对面不想听了。
跟女朋友相处有点像“排雷”,等你都扫一遍之后,才知道轻重和方向,沈然如今才开始准备。
“蝌蝌,我可以道歉,但是我要说,而且你得听。”沈然并没有等她回复,直接反手将她背上了自己的后背,然后向校外走去。
陈蝌趴在他的后背上一言不发,任由他背着,有些乖的离谱。
沈然都惊讶于自己的表现,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发脾气,他觉得自己没有错,自己是被亏待和欺骗的那一个,他才是需要被解释的那个。如果闹到一半,给陈蝌闹烦了,他觉得自己过火了,才会转身去哄她,去认错。最后闹到自己又是委屈的不行。
可是如今,面对无言的陈蝌,他似乎没有脾气,只想让这件事结束在今天晚上,不要等到明天,既不要发脾气,也不要无意义的消耗感情,他内心笃定坚持,陈蝌不是写纸条时的陈蝌就好。
背着陈蝌他慢悠悠的走在路上,不缓不急,有些从容。陈蝌觉得沈然今天很不一样,可是她就是突然不想说话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沈然,她在他面前越来越任性,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就是突如其来。
“蝌蝌,我知道你脾气大,可是没想过,居然这么急的情绪,是因为你觉得我骗了你吗?”他一边走一边跟她聊天,不管她有没有回复。
“蝌蝌,我从来没有如此在乎一个人在乎到自己都觉得卑微的地步,可是我觉得心里既甜又暖,我知道自己又惹你生气了,所以我要今天把你哄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这样以后就不会因为同一件事让你不好受。”他说的语速特别缓,像走路的步伐一样。
他们回了公寓。
沈然换了鞋给陈蝌背到沙发上,开了灯,给陈蝌换了鞋,他又倒了杯蜂蜜水,给陈蝌拿了过去。
他拿起茶几上的湿巾,给陈蝌擦了擦脸,擦了擦手。陈蝌始终没有反应,他知道她不想理他,可是他觉得只要他理她就好。
沈然单膝靠地蹲在陈蝌身前。
“蝌蝌,我今天跟你撒谎了,是我的不对,我确实心里有事,可是我本来要跟你说的事后来突然就不想说了,就变成了没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怕说错就想选择闭口不言。”
沈然抬头看了眼陈蝌,继续。
“我不想跟你吵架,不想跟你闹别扭,不想看见你不开心。就算是有事,我也不想带着别扭过夜。以前的我只会用坏脾气和糟糕的情绪去处理解决问题,可是以后我不想了,也不会了,我只想跟你把话说的清楚明白。我错了,我改。你不喜欢,我改。都可以改的,真的。”
沈然抬头的时候正对上陈蝌看他的目光。陈蝌觉得沈然不是沈然。
“我撒谎有错,我跟你解释,求原谅,会改正。那么有些事你是不是也可以跟我解释解释。”沈然从兜里掏出了那张已经有些潮湿且褶皱的纸条抚平之后递到了陈蝌面前。
“原来在你这,我说怎么找不到了。”陈蝌终于说话了,沈然长舒了一口气。
“在你借给我的专业书里。”沈然补了一句。
陈蝌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想怎么会在专业书里一样。
“我记得没把它放在书里。”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
“当年你的风流事跨专业传到了我们系,好像就是你跟前女友分手前后,好像我们出去聚会来着,然后那天喝多了,写了这张字条,有了我们开始的故事。记不大清了,但是确实有纸条这回事,我记得还逼我按了个手印。后来我再找就找不到了,谁知道在你手里。”陈蝌的解释很简洁。
“我问,你答。”沈然看着她。
“好。”
“去听你的公开课讲座是安排好的吗?”
“听说你和丛少安号称文院双壁,所以我随口尝试着告诉了乐乐。”
“那当天晚上吃饭是特意邀请我的吗?”
“不是,确实是饿了。”
“我送你回去跟你表白,你对我什么印象?”
“渣男!”
“故意留给我的联系方式,加的微信?”
“是。”
“发给我的微信是故意的吗?”
“是。”
“出差那十五天是故意不理我的吗?”
“是。
“回来告诉我航班是故意的吗?”
“不算是。”
“让我做你男朋友的时候,是认真的吗?”
“不是。”
“为了一顿饭?”
“是。”
“第一次吵架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生气了?”
“忘记了。”
“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感觉的?”
“不知道。”
“之前跟我说分手是真的吗?还是要摆脱这个骗局?”
“是真的。”
“为什么要找这张纸条?”
“想毁尸灭迹,当做没有这回事。”
“那现在呢?对我是愧疚还是喜欢。”
“喜欢。”
“有多喜欢?”
“……”
陈蝌沉默了,沈然盯着她。
“好像活成了灵魂的一部分,既欣喜又恐惧。”
沉默了一分多钟,陈蝌缓缓说出。沈然以为她会用惯用的沉默来结束这个话题,可是陈蝌如此的回答,让他瞳孔放大,心中万千。
“既欣喜又恐惧?”沈然重复着她的话。
陈蝌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笑了。
笑的思绪横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便开始觉得世上应该无人长久的爱我,我也不值得有人长久的去爱,看到电视、小说里说的“天煞孤星”我倒是觉得应该是真有这样的人存在的,比如我。
爱我的人都会渐渐自行离开,没有准备、没有征兆,就是很突然的就退出了我的人生。可这些人都曾真真切切的给了我无限的温暖,似乎那短短的相见不是为了长久的陪伴,只是为了来温暖一下我的凉薄。
然然,你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你不知道,他是这世间最好的温柔,我再也没有见过如他一般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跟任何人发脾气,从未。母亲是个小脾气十足的人,仿佛一天因为各种事情要生好多次气,父亲从早到晚都在哄她。我和姑姑经常坐一起嘲笑哄人的父亲,我们全家都觉得母亲的赖皮都是他惯的。有时候我跟母亲闹别扭吵架,父亲总是先去哄好母亲再来同我讲道理。
他总说母亲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大家都是初次见面,都需要多多关照,这与谁是大人谁是孩子无关,都是初心际遇,人生尝试。他总有很多的道理跟我和姑姑讲。我两虽然听着却从不信服,就觉得他是个典型的妻控。
那时候爷爷待我也慈眉善目,一派祥和,事事都顺我心意,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飞了。当年家里的生意都是爷爷和父亲照料。母亲,姑姑和我都只需要负责好好的快乐活着就好。我曾以为那就是一辈子,嬉笑,吵闹,和好,一家亲。我想过将来要找个比父亲还厉害的人,这样我跟母亲吵架了我就也有人帮我说话,只帮着我的那种帮着。
后来突然就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了。一夜之间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怙持。只是一场车祸,一场本不该发生的车祸吧。父亲母亲离我而去了,再没有一句交代,也再没有一丝微笑。姑姑她失了最爱的哥哥也失了一生所爱,更被迫接受了家里的生意残局,家里的很多房子都被抵押了,爷爷从一开始的吼我凶我骂我到最后的不再跟我说话,只剩冷漠。以前和善的各位叔叔们都不再登门笑谈。我曾因自闭休学一年,躲在了没人看见我的角落,后来姑姑的视线里有了我,选择给我单独找了住处,将我安置了起来,没人再像母亲那样细心的照顾我,他们要么忙的没有时间,要么打心里的不想见我。我开始学着一个人去生存去过活。
我不怕打雷闪电却怕突然的因情绪激动的大声说话。我怕黑夜里一个人孤独坐车。我不怕一个人活着,却怕有人说爱我。我按他们的安排看了整整三年的心理医生,毫无作用,最后我放弃了,他们也放弃了,看心理医生这件事终是不再被提起。
爱我的人都是我的负担,连呼吸都是负担。我开始活自己,自私的自己。把自己包装成独立、果毅、无坚不摧,我爱的只有我自己,我跟所有人保持着善意的距离,只为了分开的时候我洒脱一些,我每遇见一个新认识的人,都会模拟彼此的分别,从认识的那一刻起,我将这些人在我内心分成不同的等级,觉得重要的人就多做几次告别,告别到自己信手拈来,不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不怕你笑话,我似乎忘了自己怎么认识的严梓,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成了男女朋友,只记得他说要去德国,问我去吗?我说不去,我们之间就没有后文了,我对严梓这个人印象不坏,甚至是有些好感,我最感激的不是他成了可以陪我一时的男朋友,而是他的不辞而别,他的这种行为对我来说是件幸事,至少不用面对才是我最喜欢的结局。
可是认识了你,似乎一切都变了,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恶意整蛊的玩笑,我本不该答应的,可是她们给我看了你的照片,我觉得你长得挺合我心意,加上那天我喝多了,被她们按着做了动机不纯的相遇,你的阳光洒脱,坦荡纯粹仿佛扎进了我的心里,小阴谋飘荡的心里,也因为动机不纯,所以我放肆的厉害,任性的霸道,有些脱缰。
我贪婪着你的偏爱却恐惧着你的存在。
我曾反复尝试在心里跟你做花样告别,可是告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内容越来越丰富,我分不清这种情感,辨不明这种情绪。我与你之间的安全距离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最小距离,我开始恐惧,恐惧你的存在。可是我贪心啊,我觉得再等等可能会有个合适的机会让我离开,尽量对你对我都好一些的方式。
我总是安慰自己,你那么花心那么招人喜欢,总会变心的,如果你对我变心了,我曾经也欺骗过你,那么我们就可以两清了。每次我跟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都很酸涩难耐,不甘心的很啊。
沈然,我觉得陈蝌应该是病了,有你之后便病了,越来越严重了些。可是我逃避治疗,似乎跟以前一样,偷偷扔了“药”,抗拒痊愈。在一起时间越长,越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我不知道是找不到时机,还是自欺欺人,我想见你,只想见你,每次见到你我都欣喜万千,似乎所有的坏情绪都会无形消散。
我经常做噩梦,一梦不起。可在你怀里我睡觉从来没有做过噩梦,你哄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重新活过一样。
可是我有多欣喜就有多恐惧,我跟陈玄不一样,她爱的清晰明了,可以万劫不复,可以不顾所有,可以恨的毫无保留,我不能,我做不到,我就是个胆小自私的人,我只爱我自己,我如果爱了别人,爱的全心全意,我会死的。
我一个人活着可能挺艰难的,可是替父母也好,替自己也好,我想着总比死了好吧,在乎的人越少,可能活的越长久些吧。你说是吗?”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情之所至,陈蝌说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仿佛豁出去性命一般的诉说。
沈然,满眼是泪。他从不知晓他的蝌蝌的内心里居然是这样的陈蝌。她的世界里活着那么多“可是”、那么多“矛盾”、那么多“遗憾”。
“蝌蝌,我对你全心全意就好。而你,只需要给我机会就好。不要在尝试跟我分开,也不要在心里跟我反复告别,这世间总有一个人会走向另一个人,心之所向,归属之方,你明白吗?”沈然眼里的泪被灼烧的滚烫,从他的眼底而出滑向她手背的方向。
“沈然,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对自己没信心,而且我也劝你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希望。我这个人心有旧疾,真的,我是个病人。”陈蝌说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始终笑着。
沈然以前觉得陈蝌始终面带微笑,开朗,乐观的对待这个世界,如今他竟能清晰的看出陈蝌脸上的笑容透着勉强和隐忍。
“爱上了你,谁还不是个病人呢?”沈然一字一句。
沈然将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她需要休息,回忆最是累人,万一心疾牵动神经,头疼了怎么办。
“蝌蝌,我只是想用这个纸条逗一逗你,让你紧张一下你的男朋友,如今你这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我觉得自己又犯错了。”
陈蝌许是累坏了,沈然抱着她走向卧室的路上她就趴在他的肩头睡熟了。沈然小心翼翼的揽她入怀,陈蝌靠在沈然身上、闻着他的味道,睡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