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五显然没想到，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回答这个问题。
下午的面馆儿人不算太多，但来往也有零散的十几个，他们这桌又挨着门口，整体气质和面馆群众还是有些差距的，所以进来时候，周围人也好，服务员也好，早就盯上了他们。
就便是不考虑周围那些陌生人，对面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等待回复的程野，和一脸笑意准备看‘好戏’的楚晶晶，以及身旁虽然默不作声，但忽然停下筷子的陈芳菲，都让张三五倍感压力。
“三五哥，你要是喜欢我姐呢，说什么我也帮你追到她。你要是不喜欢——就和我姐说清楚，我们也就不惦着了。”
程野难得成熟了一回。
他在看到姐姐为了张三五顶撞母亲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事不止是看热闹这么简单了。更不要说，后来程澄还哭了，他作为弟弟自然是心疼的。虽说这事是他发起的，但初衷肯定不是让姐姐难过。
楚晶晶听了程野的话，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她一直以为程野就是个被程澄惯大的小孩，没想到关键时刻也还是挺爷们儿的，就开口帮腔道：
“原本这是你俩的私事，我们不该插手——只是，你是我们朋友，程澄也是，不管你俩能不能在一起，我们都不愿意见你们受伤。在遇见杰哥之前我也有过一些感情经历，明白这事犹豫不决，对谁都没有好处——”
张三五沉吟了一会，叹气道：
“你让我实话实说呢，就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呢，也没真正喜欢过谁，偶尔有个暗恋的，也就三分钟热度，然后就不喜欢了。要说关心呢，我关心程澄，也关心你们，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喜欢。我和你们一样，不愿意见她不开心——”
“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不试试呢？”
程野听了松了口气，赶紧打断张三五的话。不知道，总比斩钉截铁的不喜欢要好。
“有些事不是你想试试，就试试的——那是你姐，万一没处好，以后——就连咱俩关系都会尴尬，你连这个都不懂吗？”
张三五有些烦躁，拎起旁边的酒瓶子，直接喝了两口，把瓶子往桌子上一頓，吓了程野一跳。
楚晶晶见状，忽然想起程澄和她讲过，钟赢要来的事，想了想，心说没准就是因为缺少对手，张三五才不能承认自己感情的。不如等钟赢来了，再从旁刺激他，当即决定隐瞒事实，打圆场道：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喜欢这种事，到了一定程度就藏不住了。顺其自然吧，我们不要去逼他俩了。有缘的自然会在一起，没那个缘分，再怎么撮合也是徒劳。”
陈芳菲在一旁点了点头，像是被触动到什么心事似的，忽然把张三五的酒瓶子拿过来，也喝了两口，才开口道：
“早些时候三五给我传信——说安妮要来公司，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我对她肯定是没什么感情了，但听说她要来还是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
张三五原本低着头，听见陈芳菲这么说，有些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这应该是陈芳菲在想办法岔开话题，当即接口道：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尽管说——”
“对啊，芳菲哥，你有什么想法就说——”
程野也终于将注意力从张三五和程澄的事，转移到安妮要来公司的事上来。楚晶晶则是盯着陈芳菲看，一言不发。
“陆安这次，摆明了是针对我来的。安妮和我也有快十年没见面了，说真的，我不觉得她能威胁到我什么——倒是晶晶，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安妮是安妮，你是你。”
陈芳菲难得憋出一段有些感人的告白来，连楚晶晶都有些没想到，张三五和程野对视一眼，也都有些感动。陈芳菲平时话不算太多，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责任感的。
楚晶晶起身走到陈芳菲身边，伸手抱了抱陈芳菲，看得一旁的张三五下意识地往里面缩了缩。程野则是撇着嘴看两人再次撒狗粮。
“有你在我这边，我为什么要怕她？”
楚晶晶抱完陈芳菲霸气侧漏地站直了身子，一撩头发道：
“她最好不要来招惹你，她敢来，我就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班门弄斧。”
“晶晶姐霸气。”
程野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手起身鼓劲儿，张三五和陈芳菲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奈。
“我家还有点事，先回去处理了，有什么公司见吧。”
张三五以这句话作结，再次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工作是保住了，不过这三个月的期限确实时间挺紧的。
或许，他应该和‘猴子’商量下——要不——让他配合自己，给自己一些情报，好拿来对付陆安？
不行，不能把‘猴子’牵扯进来。
他好不容易才有一份工作，就算是以后陆安倒了，‘猴子’也最好还能留在公司里。
就在张三五犹豫到底要不要‘利用’昔日兄弟的时候，‘猴子’已经和老冯接上了线。
“陆安跟我说了，公司那边手续都办好了，你明天直接去就行了。”
尹志豪躺在张三五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蚊子印发呆，口中时不时发出‘嗯’、‘嗯’的支应声。
“你记住，这次去呢，首要的是将次奥影视的资料都弄出来；其次才是你那个什么扳倒张三五的事。你一定要小心，陆安这人也是老狐狸了，别被他抓到什么把柄。”
老冯喋喋不休地嘱咐着，尹志豪弓起瘦削的背，从床中央蠕动到床边，蹚上拖鞋道：
“我心里有数。为了安全，你最近少跟我联系吧，需要的话，我会找你。”
尹志豪撂下电话，宛如罪案现场杀人犯的脸，在卧室门被打开的一刻立即换上了一副抑郁症晚期无聊的面孔，切换速度之快，简直可以去挑战四川变脸的总决赛。
“猴子，不好意思啊，工作的事，溜溜一整天。你是不是呆无聊了？”
张三五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两罐冰镇的北冰洋，将其中一罐递给尹志豪，轻松写意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是才被温雯下了‘三个月’扳倒陆安的命令，倒像是得了升迁。
“还行吧，主要是工作没找落——”
尹志豪接过北冰洋打开一饮而尽，那失意的样子，也不像早从老冯处得知事情办妥了，而是像真的在家里忐忑不安等了一天聘用消息的无业游民。
两人狂飙演技，似乎谁都没意识到对方的状态是装出来的，张三五放下自己那罐北冰洋，拉了把椅子解释道：
“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听我们人力说，你材料已经递上去了，就差审批了，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倒是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尹志豪盯着张三五看，试图从他的微表情中分析出他现在的‘好心情’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发现还是如上学时候一样的无迹可寻。张三五在他们这帮弟兄面前，好像永远是一副万事不愁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出去走走也好，走哪算哪吧。”
尹志豪决定将‘颓废’贯彻到底，再说他也的确在屋里待了一天了，能调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还真有些问题，得慢慢处着和张三五打听。
张三五换了件衣服，两人就上了街，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路过街口拐角的报亭，卖报的大妈探头出来道：
“三五啊，把这个给你李阿姨带去，你崔叔有点腿疼，今天没法去送报了。”
张三五收了报纸，便往李阿姨所在的街道走。
尹志豪跟在身后，不由得开口道：
“这么些年了，这帮人还像小时候那样使唤你啊。”
“什么使唤不使唤的，都是邻居，又不是什么难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张三五一脸无所谓，将报纸折成一个带角的形状插在李阿姨门口的报箱上。
张三五和尹志豪在外面闲逛了一个多钟头，期间张三五帮人送东西三次，提重物两次，推车一次，尹志豪都只是在旁边看着，实在不能理解张三五这人，到底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这些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了，既帮不上张三五什么，帮助他们也不能带给他什么成就感，张三五还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
想到昨夜更新小说到后半夜的张三五，尹志豪再次深切的感受到他和张三五决定性的不同——他没有他这么同情心泛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还没过好，哪有心思去管别人？
晚饭时候，尹志豪再次享用了丰盛的鸡蛋宴，躺在床上盯着张三五码字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
“有你下午帮人的功夫，这玩意不该早写完了?”
张三五听了，打字的手一顿，挠了挠后脑勺道：
“嗨，总共也不到一个小时的事，再说下午外面乱，也静不下心来写。猴子，你困了你先睡，不用管我。”
尹志豪一语不发地起身，拉了把小凳坐在张三五身旁看着他打字，虽然速度不如当年了，但流畅的文字，和细腻的笔触还同当年如出一辙。
尹志豪不知为何就想起大学时候他们一起看过的一部纪录片，叫《莫扎特传》，里面宫廷音乐师萨列里每天几乎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研究音乐，而莫扎特，除了别人强制要求他表演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不是在追女孩就是在享受生活。
然而，可悲的是，萨列里最广为人知的一首作品，竟然是他办成黑衣人让落魄的莫扎特为他自己写的安魂曲。
尹志豪当时看完就替萨列里不值，也在心里不止一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老天总是不偏爱努力的人，而将天赋和才华都给了那些浪费时间，游戏人间的人？
张三五不知道尹志豪在想什么，看他这么专注地看自己写得小说，咧嘴一笑道:
“可惜这是写给别人的，不然还真应该让你先看看。当初你走之后，都没人再帮我读小说了。”
张三五这么说着，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看到背后尹志豪有些复杂的目光，还以为他也在缅怀那段岁月，停下手，拍了拍尹志豪的肩膀道：
“嗨，没事。反正我发现了，自己可能也不是那块料。还记得当初你说我有一部作品写得特别好吗？那个啊，后来着火，给烧了——我就觉得吧，都是命，可能我生来就不是干这个的吧。”
尹志豪听了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张三五还不知道那火灾就是他导致的，只把这当成是不能再写小说的预警。这样当然再好不过。张三五的话倒是让尹志豪想起了当年的那场火灾，对于那件事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他是准备去那里放火，可火还没点起来，才倒了燃油，屋里就来人了。他一看人还挺多，阵仗还挺大，就溜了，等在回来，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后来看新闻说是一个女生因失恋烧情书导致了失火，某神秘英雄少年火中救了姑娘——
想到这，尹志豪忽然心头一颤，开口道：
“哎，我后来看新闻，说——你在火里救了个人，那人呢？现在在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