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菲从杨莉办公室出来,脸已经黑得和锅底一样了。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是!想当初自己刚毕业时候,走到哪不是‘陈老师’、‘陈老师’地被人叫着。大二出了第一本实体书,更是让他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签售会上那排成长龙的人群,仿佛还依稀可见。现如今,他却连说其他人写得‘垃圾’都要看人眼色。
狠狠地将笔记本电脑塞进瑞士军包里,陈芳菲决定用艺术家早退的叛逆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刚背起包准备走人,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陈老师!陈老师!陈芳菲老师——等一下!”
陈芳菲抬头,看到张三五单脚蹦跶到自己身前,险些因为平衡没找好,给自己一个过于暧昧的投怀送抱,最终还是克制地停在了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工位前。
“张老师,有事吗?”
陈芳菲已经从杨莉那了解了眼前这人是个什么水平,一个三流大学的社会盲流,除了看网络小说没别的“特长”,他决定和这人划清界限,除了工作,不要再有什么私人关系。
“那什么,今天早上,咱怕是有点小误会,我第一天上工,以后还要一块工作呢,陈老师,要是不忙,一会一起吃个饭呗?”
请客吃饭?俗人一个。
陈芳菲再次四十五度不屑,摇头道:
“吃饭就不必了,我有事要忙。”
有事?张三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人家陈老师是艺术家,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兴许晚上不吃饭呢!当即改口道:
“那喝个茶也行啊。”
开什么玩笑?以后工作要和这人一组,说什么也得和他搞好关系,才能放他走啊。
什么素质?这么死缠烂打的。
陈芳菲心里愈加不屑了,只是杨莉特意嘱咐过了,这个张三五不知道什么原因和程野关系特别‘铁’,若不给他这个面子,怕在程野那会有不好印象。
【叮——】
陈芳菲手机一响,他看了眼短信,是上个月的电话费通知。提醒他再不缴费就要停机了。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接到什么正经工作了,若是丢了这份工作,怕是连房子都要租不起了。不就喝个茶么,顶多坐那听他说点蠢话,好像也没什么损失。有道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他倒不是怕张三五,主要是不能为了他得罪杨莉和程野。
在数分钟尴尬的沉默后,陈芳菲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行吧,这附近就有一家茶馆,我带你去,也熟悉熟悉周围情况。”
“嘿嘿,陈老师……”
陈芳菲知道张三五没有那个意思,但他总觉得这陈老师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多年前那个XX门的著名摄影家。
“来一壶……陈老师,您看呢?”
张三五看着五花八门的茶名和眼花缭乱的价目表有些轻微眩晕,看来以后装B要按照基本法,喝个茶怎么这么贵?茶不就是树叶和花瓣儿么?这价钱让他觉得自己喝得是金叶子和银花。
“来一壶菊花茶就行。”
两人在服务员鄙视的目光下,靠着一壶菊花茶占据了大厅里最私密的屏风位。
这人其实还挺好的。
张三五看着88元一壶的菊花茶,若有所思。就这么一瞬,他决定相信那个剧本真的是陈芳菲写的,而不是他那个所谓的女朋友。
“张老师,您找我到底什么事?”
陈芳菲出于礼节,给张三五也倒了一杯茶,然后看到对方受宠若惊地端起茶,又被茶杯烫的手腕颤抖,却不肯放下,还执着地往嘴里送。心里叹了大大的一口气。看来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这人比自己想的“蠢”太多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早上,我怕上班迟到,才走那么快的。”
早上?早上怎么了吗?
陈芳菲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一头雾水,听张三五这意思,他俩早上见过面,可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芳菲陷入了回忆,晨起上班路上,他一直在脑海中构思自己的新小说,‘这个人物设计得好像有点俗套了’,‘那个剧情好像抄袭了人家XX韩剧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人群里越走越快的张三五,直到他看了眼表,快到打卡时间了,才加快了脚步。
“那什么,我听说您以前出过书啊,还写过剧本,能和您这样的大才共事是我的荣幸啊。”
张三五看出点端倪来,陈芳菲显然不想提早上那次尴尬的会面,于是又开了个新的话题。
“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陈芳菲嘴上这么说,松弛的眉头和松懈的嘴角泄露了他的情绪。已经好久没人这么‘捧’他了,外行人有外行人的好处,起码不会因为圈内那些谣言就对他嗤之以鼻。
“怎么能没什么好说的呢!要不说您谦逊呢,这有才华的人都谦逊。其实我也爱写点东西,要不是因为之前有事耽误了,我现在也应该是个网文写手呢,没准已经有点名气了。”
这话一出口,原本缓和的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手里握着热茶,张三五还是能感到对面男人眼中射出了实质性厌恶和仇恨。陈芳菲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在桌上一顿,眉头重新回到了能夹死苍蝇的程度。
不是,这哪句话说错了啊?
张三五一愣,难不成在陈芳菲眼里,他连写个网文都算吹牛了吗?这有点侮辱人了啊,别的事不说,但网文还是能写的,写好写坏的问题,虽然能有名气这段有点小吹牛B,但人际交往的铁律不就是大家互相吹牛,但是谁也不拆穿谁吗?
张三五脾气也有点上来了,茶是他花钱买的,台阶也是他先给的,这么不给面子是要干嘛啊?
“张老师可认识唐小四?”
陈芳菲沉默了一会,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茶,再开口已经没了火气,盯着漂浮在杯子里的茶叶梗,有些忧郁。
“认识啊,写网文的,有谁不认识这位大神的啊!他怎么了?”
如果程野在场,或许能制止这一惨剧的发生,可惜程野不在,张三五又不知自己漏听了最重要部分。唐小四正是传说中的“绯闻男主角”,也正是他,害的面前这位陈老师“身败名裂”,不得不虬在这家公司当个小小策划。
陈芳菲看着张三五面带崇拜的神情,冷哼了一声。果然,这世界哪有人不看钱,不看名的。这个新同事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居然觉得这人能明白自己的辛酸?大概是这些年背字走得太多,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吧?
陈芳菲背起包就走,张三五被这猝不及防地离去惊呆了。不是,之前不聊的好好的嘛!怎么聊了一句唐小四就崩盘了啊!
“陈老师!陈老师!”
张三五扶着凳子蹦到楼梯口的时候,陈芳菲已经走了,除了头隐约撞在了‘小心碰头’的横梁上,这头也不回的离去里,满是萧瑟和愤懑。
“这位先生!这位先生您不能走啊!账还没结呢!”
张三五尴尬地看着追过来的服务员,知道今天自己是够呛能和陈芳菲解除误会了。或者换句话说,原本没有什么误会,茶喝的多了,便有了误会了。
回家路上张三五都是疲惫而懵圈的。累心,太累心了,就不能有一份工作它简简单单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吗?非要这么宫心计,这样勾心斗角才行吗?
张三五在车上打盹,另一边程野吃着程澄洗的圣女果,喝着沏好的雨前龙井,把单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和姐姐讲了一遍。程澄听完,坐在旁边沙发上,沉吟了一会儿道:
“那个张三五,你觉得他是好人,愿意和他多来往,我没意见。只是,陈芳菲本来就是个怪人,他和张三五,即是合作关系又是竞争关系,不是你告诉了他该避讳什么,俩人关系就能好的。”
程野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塞了一颗圣女果在嘴里,含混道:
“就是说啊,整个公司看下来,就没有跟那个陈芳菲关系好的!你说他是不是落下什么毛病了?不就是剧本被抢了吗?看谁都觉得对方瞧不起他,以为人家有那闲工夫盯着他看似的。”
程澄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把装圣女果的盘子拉到自己面前,拿了一颗道:
“行了,别总嚼舌根了。你也是个大孩子了,该学着谨言慎行。陈芳菲的事,说了也就说了,以后不要再随便评判别人。你我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需要争,很多东西该有的也会有,他们不一样,就拿张三五来说,今天若是他砸了你的脚,你能忍吗?”
程野被姐姐的话拉回了之前的场景,换位思考下,若是刚入职的张三五为了表现砸了他,还提什么“忍”?他可能早就跑到楼上找叔叔告状去了。搞不好张三五已经成为又一个因为得罪自己,上班第一天就被开除的新员工。
“姐,你说张三五,他会不会知道我是谁了啊?”
程野想着,若有所思地站起身。
对啊,姐姐说的有道理啊,张三五为啥对自己这么好啊?难道有人告诉他程总是自己叔叔了?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既拿他当朋友,就不要再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人家比你大那么多,该叫老师叫老师,该叫哥就叫哥。难得人家能忍得了你,你应该感恩才是。”
程野听着姐姐的教训有点不服气,不是,他怎么就不能让别人忍了?再说,不叫哥不也是张三五要求的吗?怎么还落他头上了?
“不服气?那你就可劲儿欺负人家,看看他脾气有多好,能忍你多久?”
程澄瞪了眼不成器的弟弟,披了件衣服就出门了。坐在楼下公园的长椅上,程澄看着夜空也有些难过。
十年前,父母出国一去不回,从那时起,她就负责照顾弟弟的饮食起居。从小到大,不管是打了架、骂了人、退了学,还是进了医院,都少不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身影。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些,让自己少操一些心?
现下又出了问题,虽然她对张三五也没什么好印象,但,平白伤人的是他弟弟,基本的道歉还是要做的。想着想着,程澄的思绪飘向遥远的八年前,火光中朦胧间有个伟岸的身影。不可能是一个人,大概只是重名,哪有那么巧的事。程澄脑中浮现出面试时人字拖沙滩裤的发福男人,甩了甩头,叹了口气,驱车去超市买了些保健品。
“爸、妈,我回来了。”
张三五跳进屋里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桌上放在已经凉了的饭菜,沙发上,父亲和母亲正对着一部年代剧品头论足。
“三五,你这是怎么了?”
三五妈先发现了异状,起身拉过张三五上下打量,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张三五包扎好的脚上。
“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养半个月左右就好了。”
张三五试图蒙混过关,却在父亲莽撞地‘试探’下再次发出了“嗷”叫声。
“到底怎么回事?”
张三五父母一左一右,站在张三五面前,表情凝重,仿佛他刚吃了盘子里最后一块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