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廉晟这日出门会客,一路上神神秘秘的,不时左顾右盼,显得神色紧张,像是有所不轨。
来到约定的茶楼,廉晟让苍木守着门,遂独自一人入了雅间。相谈许久,忽见一人从内走出来,与苍木相视一笑,旋即扬长而去。
苍木旋即入内,但见廉晟负手立于窗前,一派心事重重。一旁案上,放着个包裹,不知装着什么,只是隐约有股清香扑鼻。
苍木走上前,小声问道:将军,如何?
廉晟转过身,瞥了一眼案上的包裹,一切尽在不言中。
苍木点点头,欲言又止。
廉晟看在眼底,遂问道:怎么?
苍木直言道:将军,恕末将多一句嘴,如今你我身陷敌营,根本无所作为。此时,忽然冒出这么一帮人来,末将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廉晟笑道:你信不过他们?
苍木直言道:这是自然!这帮人办事如此鬼鬼祟祟的,看着便绝非善类。末将愚见,只怕八成是在利用我等。
廉晟倏地苦笑一阵,兀自坐下身,信手烹茶品茗,释然道:利用又如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此之外,你我还有选择否?他们有他们的目的,我们有我们的打算,本就是各取所需,又谈何利用不利用?更何况,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纵是刀山火海,你我也得闭上眼闯一闯!难不成还能坐视国家生死,却置之事外乎?
苍木闻之黯然自惭,遂拜道:听将军一席话,实在震耳发聩,末将敬佩之至!可是末将还是担心……
廉晟不以为然,其时只道一句:好了,喝茶。
苍木见状,遂不再多言。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深巷闻犬吠,惊醒梦中人。
街角巷尾处,一道偏门悄然打开,不时有人探出头向外张望,旋即闪出来一个黑影。但见其中等身材,披一袭深黑斗篷,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是以不能分辨容貌、胖瘦。只听门里有人告了声:“殿下慢走!”不待话音落,黑影旋即匆匆而去。
正疾行,忽见不远处一个身影尾随而至。待到近前一看,但见眉清目秀,身高腿长,竟是苍木。
复行一段,黑衣人倏地脚步一停,似有所察觉。一转身,眨眼间便窜入道旁一条小巷中。
苍木紧跟不舍,疾奔进去一看,竟不见那黑衣人踪影。正诧异,骤觉杀意起,不时青光一闪,暗中旋即窜出来一人,手持短剑,一身戾气地直朝他脊背扑来。
还好苍木警觉,倏地一个闪身,从容避开剑锋,不时脚下一点,转眼即已退到墙角,严正以待。
那黑衣人见一招不成,一个箭步,转眼又闪至跟前。
苍木见来者不善,莫不拼死相搏。说时迟,那时快。倏地又一剑劈来,苍木愁准时机,左手一挡,顺势一个擒拿,右手一并而上,旋即将那黑衣人制得严严实实。其时,映着四下阑珊的灯火,终于看清了斗篷之下,那黑衣人的庐山真面目!
苍木定睛一看,立时瞠目结舌,惊呼道:是你!?
黑衣人亦是大吃一惊,手中短剑应声一迟疑。
苍木倏地愤恨不已,连声叱问道:你等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这么做?你等这般费尽心思地接近廉将军,究竟有何阴谋?
黑衣人闻之惊醒,十指不禁为之一紧。其时,倏地挣开束缚,趁苍木不备,挥手便是一剑。但见青光闪过,短剑转眼即已划开苍木咽喉。
当时月色惨淡,但见苍木倒在一滩血泊里,口中仍不住地念道:你等、究竟想要、做、什、么……
四下无声,但见黑衣人低头望着倒在地上的苍木,一时并未着急走。忽然四下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黑衣人顿时一颤,一转身,眨眼已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苍木被人发现惨死街头,凶手不得而知。凌霜惊闻此讯,不待上过早朝,即直奔过去。其时,一见苍木尸身,莫非如五雷轰顶,倏地跪地恸哭不止,其声穿肠,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莫不叫观者动容。
原来,她家与苍木家本是世交,儿时便由父母做主,与苍木定下了婚约。后因党锢牵连,双双入罪,凌家惨遭灭族,苍家上下亦遭流放,至此便断了联系。不曾想今时难能久别重逢,最终竟还是落得个阴阳两隔的下场,诚叫人唏嘘不已。
廉晟姗姗来迟,见得部下横死,当即怒不可遏,誓要手刃凶手。明语先无耐,遂下旨廷尉从速侦办,限期缉拿凶手归案。当日,不待苍木后事毕,凌霜旋即领着一众官差,于案发一带挨家挨户盘查凶手。然人海茫茫,线索全无,一时之间,莫不如大海捞针,无非徒劳而已。
月上枝头,夜色微凉。长安紫微宫朱雀门前,但见诸多朝臣在列,个个长跪不起,悉数面色肃穆,大有一派不死不休的架势。
——征蜀在即,屡有朝臣上表请斩廉晟祭旗,明语先不允。于是早朝刚过,便有一班人会聚朱雀门前坐请,如此整整一日而不去。
宣事殿内,议罢征蜀诸事,众将尽皆散去,唯凌霜留与明语先说话。
明语先兀自端坐,却时不时向外张望,面有愁色。
凌霜见状,其时再难安坐,旋起身谏道:陛下,要不然调几营玄武卫过去?
明语先应声拂手,推道:哎,一群书生闹事,何须调动禁军?大惊小怪!
凌霜不敢违抗,旋即不再多言。
其时,忽见花宛若轻趋莲步入,道是廉晟求见。明语先颇感意外,旋即宣入。
少刻,廉晟入见。未闻其人,远远但闻一阵幽香入室,隔着屏风竟也袭面而来。待走近时,更是芳香四溢,顿时直叫人一阵神清气爽。
明语先因之好奇道:子兴这是用的何香,竟如此沁人?
廉晟兀自坐下,不紧不慢地答道:近日友人与我捎来些香草,有清心安神之效,焚之更是馥郁宜人,香弥一日而不去。此物乃我益州独有,又得之不易,是以纵有千金,亦是一价难求也。
明语先闻之直点头道:世间竟还有这等宝物,诚叫人大开眼界!
其时,凌霜安坐在旁,听来却是一脸鄙夷,兀自暗啐了声:“切,都死到临头矣,还有心思说这些!”她祖籍益州巴郡,想来多半是见过。
明语先看在眼底,遂不再作多攀谈,转而问道:子兴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廉晟闻之变色,遂道:听闻今日朝上,有上百名官员联名请以斩我祭旗,不知穹苍准备如何处置我?
明语先怔了怔,倏地发笑道:子兴是我亲自请来长安的贵客,除了以礼相待,又当如何?
廉晟诧异道:你当真不杀我?
明语先笑靥阵阵,不时站起身来,轻迈着莲步,语重心长道:吾若真有心害你,又何必千里迢迢带你来长安?任你回去云城,让那祁巡冤杀了,岂不更省心?
廉晟不解,又追问道:为何?你就不怕给那些言官落下口实,骂你是徇私枉法、放纵基业的昏君?
明语先一脸风轻云淡,其时轻叹一声,负着手,背过身道:不过一班书生的迂腐之见,吾都不放在心上,子兴又何必自取其扰?
廉晟闻之语塞,其时凝眼而望座上明语先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倏地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你……
无声时,但闻凌霜一声咳,此间沉默旋遭打破。
廉晟翕然回神,刚欲再开口,忽闻一阵脚步声急促,循声望去,但见花宛若一路小跑地进得门,仓皇禀道:陛下,祸事矣!坐请的众官员中,有几个跳了沟渠矣!
明语先大惊失色,急问道:什么,人如何啦,可有救上来?
花宛若道:回禀陛下,众侍卫正在竭力打捞,目前生死未明。
明语先放心不下,当即奔出门去:“走,看看去!”临行,忽又脚步一停,回身望一眼廉晟,转而与凌霜嘱道:“呃,你二人且在此稍候,吾去去便来。”话毕,旋即大步流星,直奔朱雀门去。
谁曾想,明语先一去便是良久,空留下二人在宣事殿内干等。其时,夜已渐渐深矣,二人相对而坐,也不说话。眼看着灯盏里的灯油添了又添,期间廉晟无所事事,时不时起身摆弄摆弄这,把玩把玩那,一派悠闲自在。凌霜看得多了,烦了,遂也懒得一顾,眼看着快人定矣,不禁也是昏昏欲睡。
正朦胧,忽闻耳畔一声唤:“凌将军,凌将军……”凌霜应声惊醒,睁眼一看,其时但见一个身影直挺挺站在跟前,低头不住打量着自己。其时唐突,下意识抬手一挡,而后照着那人腹部,上去便是一脚,不时翻将起身,大声叱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