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先见状,遂道:“玉贞,你且先退下。”言讫,又对花宛若道:“婉婉,你也退下。”
花宛若闻之,揖了下首,旋即离去。凌霜收了兵器,亦从容告去。行过廉晟身边时,凌霜许是余怒未消,有意无意地一驻足,目中倏地一派盛气凌人。
廉晟正诧异,忽见一人闪将至跟前,其时怒目而视凌霜,手中兵刃更是蠢蠢欲动。
定睛一看,原是廉晟副将苍木。其人约莫二十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身高腿长,一张冷峻脸,几乎不苟一丝言笑。
凌霜见状,却是一脸不以为然。其时,从容走过两人身边,啐了声:哼!
廉晟回过神,遂也对苍木道:东青,你也退下。
苍木一听,有些放心不下:将军!?
廉晟不语,目光坚决。苍木见状,遂只得告退。
待三人走远,明语先又接着方才之言,说道:王道与霸道,同为圣君之剑,而并立于天下。君子统筹兼顾,而兀自游刃有余;小人厚此薄彼,则无异杀鸡取卵。昔元皇,王道不施,因之天下皆反;本朝初,霸道不行,而有七国之乱。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岂可重蹈之?凡事有得必有失,既是治乱世,则必行非常手段!天下谁人真心想战?概因天下大乱,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一切都非你我所能定。
廉晟无言以对,更不屑多言,遂愤然离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间,不如言尽于此罢!
明语先无奈,遂一改方才居高临下之态,失口唤道:子兴,你明明知道,吾今日邀你来此,并非是想与你再争论这些天下事。你我之间,如今莫非再无其他可谈也?
廉晟闻之停下脚步,眼神倏地躲闪起来,背着身不肯回头,只道:除此之外,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明语先终于耐不过他这份固执,倏地苦苦相求道:子兴,吾待你之心意如何,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了吧?时至今日,莫非真不值得你顾及一丝一毫焉?
熟料廉晟仍固执己见,一时竟赌气道:休再多言!廉晟自幼饱读圣贤书,深知大丈夫以忠孝为本之道理,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罔顾君国大义!若要我念及私情,除非这天上彩云能立时聚为一体,否则便是痴心妄想!
不料明语先奈何不过,旋即竟信以为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朗朗青天,大声赌咒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同意我二人结为夫妻,烦请将天上彩云合作一团,否则便尽皆散去罢!
可叹,天若有情天亦老。纵然盛情难却,奈何世事终究难遂人愿。一时晴空万里,风驰云走,岂有一点聚拢之迹象?
明语先却不放弃,一遍又一遍,苦苦哀求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同意我二人结为夫妻,烦请将天上彩云合作一团,否则便尽皆散去罢!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同意我二人结为夫妻,烦请将天上彩云合作一团,否则便尽皆散去罢……
眼见此景,再是铁石心肠,怕也能融化矣。一时之间,过往许多欢愉不禁历历在目。因缘际会之下,廉晟倏地将一切抛诸脑后,其时大步上前,一把将明语先紧紧揽在了怀中。
明语先受宠若惊,一时手足无措道:天上彩云,还未合作一团呢?
廉晟其时紧紧抱着明语先,矢口只道:不,已合作一团矣。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时,但见天际之上,倏地一派云趋鹜赴,不出片刻,漫天彩云竟真真悉数合作一团!
明语先似有察觉,有意无意地望一眼天空,不禁喜出望外,大声惊呼道:子兴,你快看,天上彩云!
四目相对之间,两人不禁心有灵犀,当即跪地盟誓,以青山为媒,以苍天为证,咒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廉晟,我明语先,今日愿结为夫妻,不求今生白头偕老永相伴,但愿来世时时相依再结缘!矢志不渝,天地可鉴!
另一边,凌霜、花宛若与苍木三人,奉命退至不远处。凌霜、花宛若走在前,苍木尾随其后。原本互不相犯,但见凌霜信手折下一把树叶,冷不防忽然朝后一掷,其时猛回身,直奔苍木而去。
苍木大惊,匆忙来招架,骂道:你做甚?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凌霜一脸不以为然,其时剑拔弩张,挑衅道:吾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素来兵不厌诈,阁下莫非不知乎?看招!
苍木见状,莫不严正以待,旋即放开手,竭力来搏:打便打,谁怕谁!
二人于是战作一团。花宛若拦不住,也只得由他们,兀自立于一旁。
厮打正酣,忽见苍木颈间红光忽闪,定睛一看,原是一枚玉坠。但见其上红梅含香,温润淡雅,赤绿相间,晶莹剔透,倒不失为一枚连城美玉。
凌霜见之,暗自惊呼:“红梅含香坠!?”旋即退开几步,指着那坠子直问道:“这坠子你哪来的?”
苍木略诧异,回道:什么哪来的,此乃吾家祖传之物!
凌霜闻之一怔,上下打量了苍木一番,不时又问:你是原武威将军之子苍木?
苍木不解道:是又如何?
凌霜倍感意外,倏地竟忘却了争斗,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苍木,一脸惊愕。
苍木不明所以,然见她不再纠缠矣,倒也不多计较,兀自退开一旁,静候廉晟。
花宛若见势,与苍木揖了下手,旋即走向凌霜一旁。
不多时,但见明语先与廉晟二人并肩而行,朝此款款走来。苍木、花宛若见状,忙不迭迎上前去。其时,凌霜静静坐在一旁,倏地想起往事,竟有些晃神。猛然惊醒,遂匆匆收敛起思绪,起身去迎明语先。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离。明语先不舍道:晟郎,不如随我回长安吧?如今那祁巡已然对你生了疑心,你回去不仅全无用武之地,甚者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廉晟举目远眺,倏地叹道:纵使人负我,我却不能负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丈夫行事,理当有始有终,岂可始乱终弃?
明语先意欲再劝:可是……
奈何廉晟去意已决:语先不必再劝矣!蒙君不弃,定当铭心。今生虽不能偕老,来世愿再续前缘。不如就此作别,斩断情丝。他日沙场相见,亦不必再有所顾及。
明语先闻声止步,倏地阴郁满脸,垂首冷冷只道: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我矣。
话音刚落,四下倏地窜出一众武士,廉晟主仆二人尚不及反应,便已被双双拿下。
长安巫咸王府。日落星稀,华灯初上,忽闻一声碗碟碎落,但听阁中有人呵斥道:“吾不吃,你给我滚出去!”跳动的烛光下,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正是那廉晟。
侍者大骇,匆匆收拾完欲走。才转身,迎面正撞见一人,但见厥貌淑美,玄衣素裳,执志精专,洁行贤良,正是明语先。
明语先见之,兀自摇头叹息一声,且待侍者退去,淡淡劝道:晟郎心中对我有怨,尽管直言便是,又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廉晟回身但见明语先面,不自禁又扭过头去,愤愤然回道: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偏偏把我软禁在此处,算是怎么回事?
明语先从容道:“你我夫妻难得久别重逢,我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又岂会心存加害之意?况且我也从未说过,不准你离开王府。”她顿了顿,忽幽幽接道:“只不过,眼下你归顺朝廷之讯,恐怕早已传遍大江南北。益州你是断断回不去矣,还是想想另谋高就罢。”
廉晟闻之大怒:明语先,你卑鄙!
明语先一笑了之,淡淡只道:我纵是再卑鄙,但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尽是发自肺腑,全无一丝虚情假意,自以为无愧于你我之间的情份!
廉晟一听,乃迎声质问道:包括在阵前陷我于不忠,在人后陷我于不义?明语先,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相识至今,我待你如何,而你又待我如何?我甚至都猜不透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恐一不留神,又陷入了你的阴谋诡计里!
明语先不以为意,静心回道:“我若真有心加害于你,又何必千方百计地将你带到长安来?或许在你看来,那只是阴谋诡计。但在我心里,却尽是一片赤诚……”倏地,她顿了顿,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又接道:“只是不合时宜罢了。”
廉晟压根不屑一听,倏地背过身道:无耻!
明语先闻之大怒,当即驳斥道:是,我卑鄙,我无耻!可谁让你我身处在乱世,不得不学会弱肉强食呢?这个吃人的世道,每天一睁眼,便要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尔虞我诈。一旦你步履蹒跚,立时便有人恨不得扑上来将你碎尸万段。倘若方正慈爱便能换得来天下太平,谁又愿意成日活在勾心斗角里?然而时至今日,天下人真正需要的,并非一位方正慈爱的仁君,而是一位能够快刀斩乱麻、不拘一格平定乱世、真正实现强国富民的明主!你要怪便只能怪这该死的世道人心,想在当今这乱世生存下去,要的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来达到目的。至于中途用何手段,那又有何相干呢?
廉晟听来,越发不齿,回身喝道:难道非要像你一样,穷尽一切手段,才能实现天下太平、国富民强吗?
孰料明语先亦寸步不让,疾声回道:至少我可以让他们吃饱穿暖,少受颠沛流离之苦!如此足矣……
廉晟词穷。
话不投机半句多,话说到此,二人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