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料明语先闻声大怒,“嘭”的一声砸了酒壶,扬起手指着红罗大骂道:放、肆——!若非念及你是世外大贤,又与你相识一场的份上,仅凭你方才之言,吾便该定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将你千刀万剐了,丢到荒野里喂狼!若再敢胡言,便休怪我无情!
红罗不以为然,随之又问道:青冥身负天命,却执意不出,莫非欲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乎?
明语先一时心中难平,难免意气用事,扭头只道:“够啦,仙子休再妄言何天命矣!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夫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莫非以忠孝仁勇信义为立身之本。忘恩负义之辈,君子所不齿,更为天地所不容!语先一日既为太一之臣,今生今世便唯太一马首是瞻,断断不会行此禽兽不如之事,劝仙子还是另择贤能吧!”红罗欲再言,奈何明语先却是一脸毅然决然:“慢走,不送!”
红罗大失所望,话不投机半句多,旋即拂袖而去。
红罗去后,明语先越发心力交瘁。回想红罗方才所言,倏地痴狂道:“七杀开乱世,紫微照贪狼。哈哈哈……七杀开乱世,紫微照贪狼。哈哈哈……”情到深处,一时自责难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哀嚎道:“先帝啊,是臣害了你啊,是臣害了你呀……”
三宝十五年六月,卓不颖进晋王,加九锡。其时,谶纬禅让之说盛行,符命图书,层出不穷,部曲纷纷劝进,概得厚赏,心腹田皓屡劝不得。八月,卓不颖疾,乃假托符命,受禅称帝,建元天地,国号玄黄,贬少冯为汉阳郡公,幽禁汧县,于雒阳大封群臣。其时关中逢大旱,不思赈灾济民,反而荒侈滋甚,后宫数百皆服绮縠,馀粱肉,而士卒冻馁,京畿间空尽,人民相食,内外皆反。
是年九月,雍凉都督少光袭右扶风,迎少冯入姑臧,太一复辟。不日,宣发天子诏书,号召各路诸侯入京勤王。次年五月,少光破右扶风,冀并都督明语先、荆州牧公孙符、兖州刺史刘玄明、徐州牧程勉相继举兵,五路合击,大破之。
卓不颖前为少光所破,后为明语先所败,又闻关中诸侯并起,乃恐惧不宁。六月初,遂率众仓惶出京,焚烧雒阳宫室,悉发掘陵墓,取宝物,搜民财,奔其部曲于汝南,复为所拒,忧惧不知所出,乃败走颍川。七月,卓不颖自去帝号,欲至扬州从陈显忠,为公孙符所阻,复还颍川。
却说明语先奉诏南下,行略定关中。时孟津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公孙符已破雒阳,籍吏民,封府库,悉除恶法,秋毫无犯,更征关中兵以自益,遣将守关,不令诸侯入。
明语先由是疑之曰:“公孙符居荆襄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中,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或有非分之想。”旋使凌霜等击关,破之,入至雒阳。时公孙符已还军伊阙,未得与明语先相见。
明日拂晓,公孙符即使人来书,谢曰:符与公戮力而讨贼,公战河北,符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贼,所以遣将守关,日夜以待公至。今者恐有小人之言,令公与符有隙,还望明鉴。
是时,公孙符兵不足八万,而明语先坐拥十五万众,克之足有余。然卓不颖尚未伏诛,攻之只恐引诸侯非议。为全大局,明语先遂许诺曰:善,语先何至于为谗言所惑!
不日,各路诸侯齐聚豫州,分兵五路,平诸郡县。州中闻之大惊,各自为阵,战降不定。卓不颖不能止,唯勒兵坚守阳翟,因之不能速克。
明语先深知颍川之隘,唯恐官军久攻阳翟不下,时不我待,进而为他人所染指。因之苦思破敌之策,不觉忧心如焚。
帐下众人见状,其时心中惶恐,皆不敢多言。
片刻,忽闻帐外声声疾呼:“都督、都督……”不多时,乃闯进来一人。但见他金甲银盔,褐发碧眼,风风火火夺门入,浩浩乎英雄气,不时扑面来,莫非少光也。
明语先见状,迎面直骂道:你个浑小子又死哪去啦,老半天都见不着人?
少光不以为意,不时兴高采烈道:禀都督,末将去周边转了几圈回来,乃思得一计,特来献与都督,以助都督速破阳翟!
明语先半信半疑,忙问:哦?叔瑶有何妙计,快快讲来?
少光接着道:回都督,末将以为,阳翟,依颖水而建,地势低洼,若决颖水,引入城中,则阳翟不可守。
明语先听罢,却倏地低眉思索,踯躅不语。
众人一听哄然,不时你一言我一语,皆以为可行。
“不可!”正鼎沸,席间忽站出来一人,但见他生得是脸阔口方,姿容雄伟,细看竟是廉晟。只因益州牧祁玉不与天下共讨,廉晟由是不满,遂甘冒抗命之嫌,私引亲兵五百来投。
廉晟接道:启禀都督,此计虽可破城,然一旦引颖水入,必殃及城中数十万百姓,届时玉石俱焚,无异于屠城哉!此举有悖仁义之道,恐为天下人所不齿,更非仁义之师所为。于大局论,末将以为,实在得不偿失,还请都督三思!
明语先自知其中利弊,一时不能决。众人闻其言有理,不禁也犯了难。
少光闻之,顿时面露不屑,于是瞠圆了虎目,转过头,疾声驳道:颍川乃洛阳以南门户,且粮食、物产富饶,若不能趁此契机速战速决,来日夜长梦多,一旦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朝廷不仅白白丧失了此天赐良机,更将遗患无穷啊!届时,攻守相异,战端重开,又不知要折进去多少将士性命,更累及多少无辜百姓颠沛流离?孰轻孰重,莫非不知乎?还请都督明鉴!
廉晟一时不能对,心中却始终不平:你……都督!
少光亦寸步不让:都督!
双方各执己见,帐下亦争论不决,一番你来我往罢,始终难有定论。
明语先苦思良久,徘徊一阵,忽十指一扣,但回身,幽幽只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廉晟闻之大惊,欲再进言:穹苍……
熟料明语先主意已定,大袖一挥道:行啦,就这么定啦!传吾将令,放水淹城!
众人见状,自不再多言,齐道:谨遵都督之命!
廉晟无可奈何,唯兀自吞声:哎!
九月,阳翟破,卓不颖奔汝南未果,发病道死。明语先恨其欺君误国,追戮其尸,党羽尽伏诛。
即日,各路诸候会师阳翟,俘其一众党羽于城中问罪。堂下,诸逆面如死灰,诚惶诚恐,心知大难临头,却又心存侥幸。四周甲士林立,一个个皆披坚执锐,其时怒目而视,莫不磨刀霍霍。
各路诸侯悉数在列,依次错落排开。其中一人,披甲捉刀,横眉怒目,生得是脸阔口方,姿容雄伟,莫非廉晟也。
陛阶之下,但见一人身衣鹤氅,手执羽扇,时面南而立,时信步闲庭,一双丹凤眼,但作鹰视状,无声时,看轻众生,尽显一派凌人之姿,此人正是明语先。
少刻,忽见一人抬头作揖,发声为请道:巫咸公,非吾等真心附逆,盖因时局所迫,这才屈居危檐之下,另谋报国之路,实求存以图之也。今卓贼既已伏诛,吾等自当归顺朝廷,赴汤蹈火……
观其厚颜谄媚之姿,明语先莫不嗤之以鼻,于是未待其话毕,即叱武士牵出斩决:拖出去斩。
那人闻之大骇,连声疾呼道:巫咸公饶命,巫咸公饶命啊,吾诚心归顺朝廷,来日纵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啊,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啊……
明语先听而不闻,不时幽幽然与武士复嘱道:他既如此执意于赴汤蹈火,那便成全他。
武士回了一声“唯”,遂径直将之牵出殿外,就近烹杀于鼎镬之中。
廉晟静坐旁观,虽也觉得无可厚非,然骤见明语先这般杀伐决断,心中不免有些唐突。
毕,自余无不战栗,惶惶然莫敢再发一言。
其时,但见明语先莲步款款,不时走近一人跟前,淡淡问道:“这位想必是林羡林子鱼吧?”不待那人回话,忽见明语先面露嗔色,不时冷冷道:“听闻卓不颖僭号,便是你最先怂恿的,是邪?”
那林羡闻声一震,虽欲故作镇定,然盛惧之下,还是口不择言道:子曾经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卓贼不识时务,妄以天命自居,窃据神器……
明语先不屑与语,其时负手而立,侧目而视,喜怒不形于色,一举一动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林羡见状慌神,急转色道:子曾经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明语先平生最恨这类酸腐无耻的小人,时目露鄙夷,抢过话道:“子可曾曰过,苟不忠不孝之辈,生而可以为人乎?”那林羡被问得茫然,未及答应,但闻明语先冷笑一声,旋叱左右道:“送他去子那好好问明白了再还来为人。”
廉晟闻声心惊,回首但视明语先,未及言,却是陡然一阵却步,其时心下竟暗生出三分忌惮来。
又一阵哭天抢地毕,但见明语先趋身复前行。众逆正人人自危,忽闻脚步一停,不时但见其打量着跟前一娇艳美妇,笑道:这不是新晋的吴美人嘛!
那吴美人闻之惊厥,应声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贱妾吴氏,见、见、见过巫咸公。
明语先俯身接道:“吾若未曾记错的话,你本是韩皇后身边得力之人,曾深得其重用,甚者就连先帝,昔日亦对你恩宠有加。”说话间,但见她面色突变,不时话锋一转道:“然卓不颖乱京时,你不仅未恪守臣节,反而卖主求荣,致使讨贼大计败露,更牵连数百人无辜身死。此后,你又引众逆党入宫,更亲手将韩皇后由壁中牵出来活活缢死,对吧?”
那吴美人做贼心虚,顿时被吓破了胆,乃不住叩首,声泪俱下道:巫咸公饶命,巫咸公饶命,巫咸公饶命啊……
明语先不屑一顾,敛默片刻,倏地一派云淡风清,娓娓言道:吾昔日云游四海时,尝于江湖豪侠处习得过一门绝技,名曰“三仙索命”。只需以上三指拿捏住人颚下三分处之穴位,不用多大力气,便可使之四肢乏力,言语失禁。期间,受困者虽意识清楚,却是丝毫动弹不得,甚者连叫唤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唯眼睁睁看着自己力竭不支,最后命丧黄泉,个中痛苦,实在令人不寒而栗。美人以为,可新奇否?
那吴美人不明所以,怯生生抬起头,但望着明语先双目,倏地一阵寒栗起,怔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谈笑之间,但见明语先凤眼一睁,未等廉晟开口,倏地索住那吴美人咽喉,其时憎恨满脸,玉手不住使力,直欲杀之而后快。而那吴美人果如明语先方才所言,顿时四肢僵硬,不喊不叫,只是面目扭曲,几近痛不欲生,只片刻即已七孔流血,气绝身亡。
个中惨状,岂曰狰狞可怖,实在骇人听闻,直叫观者脊背发凉。旁边有些个胆小的,当场便吓昏了过去。廉晟虽是带兵之人,可陡然见得此情此景,心中亦是惊恐万分,其时缩在一旁,不觉一阵后怕。
直等那吴美人死透,明语先始松开手,却仍余怒未消,其时背身负手,斜睨着那吴美人的尸首,满眼鄙夷地说了句:拉出去,示众。
只待牵出门,明语先倏地又转嗔为喜,信步游走于一众逆党之间,不时谈笑自若道:好,下一个该轮到谁啦?
众逆党一听,哪个还敢答应?于是争相俯首认罪,纷纷跪地求饶,个中丑态,极尽卑鄙,为君子所不齿,更令见者为之作呕。
明语先心中正鄙夷,忽听四下有人大笑:哈哈哈,主公啊,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吧,这便是平日里被你视为股肱的文武百官哪,你识人如此,焉能不败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