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只听一人长吟道：“清浊不分兮，是非不明！众人皆醉兮，惟我独醒！”
随着声音，进来一个独臂汉子，黑衫黑帽，白鞋白裤，上下身黑白分明——正是欧阳倩的二师兄棋圣黑白。
“奇遇！”包文章又惊又喜，让伙计添了一双筷子，请黑白在对面坐下。
二人对饮三杯后，包文章问：“你为何叫黑白？”
黑白郑重地道：“因为世人黑白不分，而我黑白分明；又因我爱下围棋，而围棋分黑子、白子。”
包文章笑道：“听说你只有在下棋的时候是清醒的。”
“谬矣！我只有下棋时是醉的，其余时候都是清醒的。下棋时我专心致志、全神贯注，沉醉于围棋的黑白世界，全忘了天下之黑白。除了下棋外，连做梦时我都清醒地注视着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说到这里，黑白喟然长叹道：“白蝴蝶提心吊胆地玩几个女人，世人皆欲除之而后快。但皇帝老儿占有三宫六院的女人，天下人倒以为很正常。诚如庄子所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这公平吗？”
“你现在没有下棋，应该是清醒的。”包文章笑道：“我提几个问题，你来回答。倘若我认为你答对了，我就喝三杯酒，反之你喝三杯。如何？”
“难道你以为对就是对的吗？”黑白苦笑道：“你问吧！”
包文章道：“第一个问题：丁有义是否一无是处？”
黑白道：“丁有义虽凶残暴戾，无恶不作，号称江湖第一恶人。但他任性而为，随心所欲，内心与言行一致，倒有可敬的一面，比起那些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之流，还是好的——真小人胜过伪君子。那些落魄时显得很善，一旦得志便疯狂作恶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
包文章不禁听得频频点头：“有理！”喝了三杯酒，又问：“你认为梅映雪美吗？”
黑白道：“梅映雪虽娇媚无比，却以害人为乐。没有了善，美也就无从谈起。”
包文章连饮三杯，又问：“那么，世上有绝对的美吗？”
黑白道：“我上官师妹博览群书，各门学问无所不窥，号称江湖第一才女。她与郦大侠成亲时，曾有友人撰贺联云：“胸怀侠义心常热，腹有诗书气自华”——上联是赞郦大侠，下联便是赞上官师妹的。她是才女，也是美女，容貌秀雅，仪态万方，但正应了一句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与郦大侠有个独生女儿，美艳无双，风华绝代，有“一笑倾国”之称。似乎可算得上是人间绝对的美。但诚如庄子所言：“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郦姑娘对人类而言堪称完美无瑕，但在一头公猪眼中看来，郦姑娘还不如一头老母猪美丽可爱呢！再说，郦姑娘也食五谷之实，吃六畜之肉。在五谷六畜眼中看来，郦姑娘还是刽子手，是邪恶的化身。”
包文章点点头，又饮了三杯，道：“令师曾作《英雄榜》以品评天下武林英雄。黄山真人开创了博大精深的黄山一派武功，堪称一代武学宗师，故令师在《英雄榜》中将其列为武林第一人；郦大侠与丁有义都身怀绝世神功，故令师将其分列为第二和第三位。但是，梅映雪因何绝技而被令师排名第四？”
黑白道：“虽然梅映雪算不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但她长得妖媚无比，倾倒众生。即使杀人如麻、心肠如铁的硬汉，一见她也会骨软筋酥，不忍下杀手，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因此她被排名第四。”
包文章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排名第一？”
黑白道：“问得好！但这是下一个问题了。你先喝了酒，我再回答！”
见包文章喝下了三杯酒，黑白方道：“对丁有义而言，他为练习冥阴神功而把自己阉了，成了不男不女的宦官之身，任何美女对他已没有丝毫吸引力。黄山真人和郦大侠则因武艺及品德均卓绝于世而堪称武林中的圣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圣人则能过矣！”
包文章颇感兴趣地问：“英雄与圣人，有何不同？”
黑白不答，只道：“这又是下一个问题了！”
包文章大笑，连干三杯。
黑白道：“英雄者，为的是征服别人：叱咤风云，纵横天下，建功立业，耀武扬威。圣人者，为的是征服自己：一日三省其身，严以律己，不凭功业以显赫当时，但修道德为万世楷模。英雄犹如大河，汹涌澎湃，声威惊人。圣人则如高山，虽无声威，但正如太史公赞李广之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正如太史公赞孔子之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正如颜渊赞孔子之语：“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一个人欲想成为英雄固然很难，欲想成为圣人则更难。”
“答得好！”包文章道：“看来你不下棋时真是清醒的。我倒醉了！”
“你喝酒，我请客！”黑白抛给店主一块银子，随即向包文章一揖道：“后会有期！”扬长而去。
包文章走出了酒店，暗想：“欧阳倩费尽心机讨好我，只为了给她师兄治病，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我不该朝她发火，应向她表达一下歉意。不知她如今是否还在西门兄弟那里？”想到这里，便从原路返回，悄悄地来到了稻香村。
忽然，身后传来密雨般的马蹄声，竟有数十骑之多。包文章吃了一惊，赶紧潜伏在门外的灌木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