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问到愿不愿意带新的厨房员工培训。这也算一种形式的升职。有三个厨娘要离任,所以需要培训出三个来。
苏珊娜不愿意,但是她说不出为什么。
“你只要一次训练一个,分三个星期来。”主任说。她在上午午休的时候过来,坐到厨房里,两只手肘撑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还能把他们送到谁那里去。这是番茄酱吗?”
主任指着苏珊娜旁边的玻璃瓶。
“不是,是种酸辣酱。他们要吃米饭。”
“好吧。”
主任站起身。她穿着丝袜。她把手插在外衣小小的口袋里,都快放不下了。她慢慢地走着,用舌头打着响。
“走咯。”她说着打开了门。
“嗯,拜。”苏珊娜说。
那是五月中旬。很多护士一有空就到外面的草地上去。冬天的时候他们都在楼之间跑来跑去。现在他们走得很慢,成群结队。白色的大褂衬着绿色的草坪。一些病人也被推出来,坐在遮阳伞下面,面朝着太阳。
她从洗碗室的窗户望下去,手里拿着一只勺子。水在流。一个护士在下面摔倒了,另两个来帮忙,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一个盘子的剩肉下面躺着一副假牙。是上牙膛的。她看着盘子站了一会儿,然后把假牙拨到垃圾桶里,赶紧再倒一些剩饭和用过的卫生纸盖上。但她又后悔了,不得不把大半个胳膊伸到垃圾桶里把假牙够出来,清洗干净然后交到秘书那里去。
那天晚上,她同基姆说起假牙的事。她还告诉他,自己要培训新人,可是她不愿意。
“我很理解。”他说。
他们吃饭的时候开了瓶酒。上午他获知自己被日德兰岛的一个基金会授予了一笔可观的奖金。这出乎他的意料,完全是个惊喜。但是他心中其实有所期待,因为他的一位高中老师正好在评委席上。
“真的理解?”她说。
“当然啦。你在那儿干得太久了。不想变成那种不开窍的老员工。”
“嗯,有道理。”她说。
他还买了三张新的CD和四本小说,还有一本字典,她想到那些奖金应该很快就会被他花光。但是她什么都没说。他做了沙拉和鸡肉。
“可能现在就是你辞职的好时机。”他举起酒杯。
“可能吧。”
通往花园的门半掩着。外面的天还很亮。她拿起一卷卫生纸,靠到椅背上。她对着他微笑。他伸手去够一根鸡翅。
“一会儿要不要去湖边走一走?”他说。
“现在吗?”她说。
他穿上了浅色的衣服。散步的时候,他用假牙的故事编了一首诗。脚下吱嘎作响,骑车的人从他们身边飞快地经过。他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威胁似的伸到空中。湖边的树颜色越来越深,声音都被过滤掉了。那是一条大概五公里的路。他们出门之前喝了两瓶酒。他谈着湖边的小屋,说有一天他们可能会搬进去住。她说不可能的,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搬进那样的一座小屋里去。他变得愤怒,说她什么都不懂。她说你说的有道理。他说,你应该辞职,医院的工作把你变得很市井,目光短浅。这很蠢,因为你实际上很有天赋。谢谢,她说,我会认真考虑一下辞职的事。
当他们打开门,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坐在客厅里,各自在沙发的一头睡去。第二天早上起晚了,苏珊娜慌忙冲出门去。
她在那一天辞了职。
她把早餐安排好,开始认真地洗手,擦得干干净净,慢慢抹上护手霜。她走到门口,坐电梯到了地下室。一些搬运工在整理一张空床。她跟他们打了招呼,继续往前走。她的鞋跟敲打着水泥地面。
主任从写字桌上倚过身,在一张纸上写下苏珊娜辞职的消息。
“是突然起意吗?”
“也不是。”苏珊娜说。
“你之后要干吗?”
“不一定。”
“行吧,我记下了。”
当她走出来,再次跟搬运工打招呼的时候就后悔了。“别犹犹豫豫的。”她上楼的时候悄声对自己说。她走出电梯,走进餐饮部。
她常常忘了自己是在一家医院上班。当护士们把头探进来,提醒她有些病患的特殊配菜,或者要冰块的时候,她常常要想上几秒钟: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接着她就听到沙哑的声音在咳嗽或者呼救,或者看到半掩的门那边垂着一只瘦弱的胳膊。也不是所有病人都这么凄惨,他们情况很不一样。最好的病人是那些患了糖尿病的孕妇。有过两个。她们都很高兴,充满了期待。她们跑到厨房来要多余的果酱和白面包,穿着硕大的孕妇服,笑意盈盈。
那天她一直忘记自己已经辞职了。她在走廊里,想找一个工人来清理下水道。他躺在桌子下面,问她在医院干了多久。
“到现在一年半了。”说到“到现在”的时候她心里一惊。
“哦,那你还是个新手。”他说。
“对,是的。”
她打开窗户。外面有青草的味道。一位园丁正开着他的修草机,在草坪上修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
下午四点,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购物袋。
“我辞职了。”
他从沙发上欠起身。
“真的?”他说,“你辞职了?”
“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
“暑假之后。休完暑假不再回去了。”
她走到厨房,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她的发尾是湿的。基姆坐起身,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很好。”他说。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该干吗。”
“会知道的。”
他们抱住了彼此,她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背后的餐桌。他抽出身。
“你买了里脊肉。”他说。
“打折了。”她说。
“嗯,但不是因为这个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