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翻到了一张照片：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开心地笑，男孩后面是一个年轻的妇女，照片上有字，张生一周岁留影。母亲说了很多次：“那天没有抓周，带你往前走时，看到气球，你伸手去抓，就拍了下来。”故事说了很多次，张生知道，那天还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们都说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张生翻到了下一张照片：小学二年级，手捧奖状，抿着嘴，抑制不住的得意。母亲那天做了红烧鱼，鼓励他多拿奖状成为最优秀的学生，张生记得校长还拍了他的手，鼓励他再接再厉。
照片很多。张生一张张翻，似乎都有印象，又都有些陌生，张生已经很长时间不看照片，张生很忙，下午检查工作开会安排工作关门思考工作。张生最多晚上看新闻，本地新闻，新闻里他和他的同事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厂房或者田间地头，勾勒着美好蓝图。画面里的他，永远在思考，很严肃，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思考不完的问题。
张生回忆起很多问题。比如一个初中的校舍安全，他批了人，很严厉，问教育局长钱为什么还不到位？局长是他同学，事后和他交流说面子上过不去，电视里都播了。张生翻到了那张照片，运动会4×100的接力赛，他和教育局长是班级运动队队员。照片上，他穿着短裤，那是母亲自己缝制的，蓝布，很鲜艳。他曾经把照片给教育局长看：“当年的学校竟然还没有变样，我们俩失职。”张生还想起朱圩乡的饮水问题，那是他工作后的第一个单位。照片上他正带着民工挥锨挖塘，蓄水用的塘。好像有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记者拍照片一紧张把毛巾扯掉了，只有嘿嘿的笑。可笑容是短暂的。张生想起有一次去检查，发现那个水塘还在，全村吃水还靠它。他是生了气的，很严肃。两个月后，朱圩乡有了深水井，他又去，水很甜，他例外地笑了。
张生发现了一个规律。工作以前的他都在笑，小学的领奖，初中的运动会，高中时的朗诵与歌唱，大学时的主持，当然还有和女朋友的合影。可是工作以后的照片都很严肃，似乎总是不满意。张生找到了很多会议照片，确实都在思考。张生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总是这么累呢？
不翻照片时就去看望老朋友。徐局长在医院，心脑血管加上高血压高血糖，胡处长在家疗养，苦笑着，说身体不好，只能静坐。胡处长还说焦处长进去了，收了不少钱。张生记起了焦处长，指指点点，很张扬的样子。
张生回来继续翻照片。他发现退休其实挺好的，看看书散散步，一点也不失落。他照照镜子，没有什么异常，既不严肃也不张扬。他对着自己，笑了一下，像是小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