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烟目送着韩文的背影远去，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韩文这个人，绝非一般的莽夫，他聪明、机警，有决断，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骄傲。
可如今，显然他已经能够克制自己的傲慢了——进入公主府，意味着他已经放下了自己过去的身份和骄傲。
从前顾澜烟能够和韩家抗衡，最大的益处是她孑然一身，硬石头一块，可韩家却是精美的玉器，两相碰撞，损毁的自然是玉器。
这一点，韩家人也都明白，所以他们作出任何一个决定，都要好好考虑清楚带来的后果，行事难免缩手缩脚，没法全力施为。
可是现在呢？
情形仿佛调过来了，豁出去不要命的人，变成了韩文。
而顾澜烟却还有弟弟要照顾，所以她并不准备赔上自己的性命去报仇。
但是她想了想，既然情形调过来了，自然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玉临就在此刻走到了她的旁边，满面都是笑容：“怎么，确认过了吗？”
顾澜烟面上含了一缕淡薄的笑意，道：“是啊，的确是韩文没有错。”
玉临叹息一声，道：“堂堂的将门子弟，煊赫世家，居然沦落到了为人男宠的地步，当真是可怜。”
顾澜烟笑了笑，道：“不，不可怜。若是忍辱负重能够达到目的，他就算是成功了。”
玉临低头默默片刻：“说得是，有了公主的襄助，韩文脱离这个身份也是指日可待，看来，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顾澜烟的笑意仿佛水中的波光，一闪而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再如何小心，该来的也还是要来的。
饮水思源，因为张家我才能到这里来，同样，张夫人对我的善意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尽力不连累张家，二哥不必担心。”
玉临望着她，面上流露出一丝诧异：“我并不是这意思，我不过是关心你而已。”
虽然顾澜烟可能并不相信，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待人总是表面疏离、冷淡，可对张夫人却是孝顺有加。
有求必应，对他们这些人也十分敬重，从无算计谋划，他总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顾澜烟真的是他的小妹雪儿。
下意识地跟着她，也不过是希望这种美好的错觉能够持续的久一点。
因为若是顾澜烟真的和韩文斗起来，势必牵连到明灵公主，他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所以才会出言提点。
顾澜烟只是淡淡一笑，道：“我要是连这点保全自己的本事都没有，早已经成为了一抔黄土了。”
她看了玉临一眼，道，“我不想因此连累张家……”
玉临失笑，道：“张家和孟皇后本来就是死敌，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之说。
只是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因为娘亲的身边不能没有你。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帮助……”
顾澜烟思忖片刻，却是摇头，道：“不，这件事情，我应当自己解决。”
她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张家。
是，她是依靠着张家进入了大都的权贵之中，但在相处之中，她察觉到了张夫人那种毫无保留的爱女之心，越是亲近，越是觉得亏欠，也就越会束手束脚。
所以，她宁愿什么都自己来。
玉临惊讶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良久，他才道：“不管你是否接受我的帮助，你已经是雪儿了，这个身份无论如何不会改变。
这也意味着，你的一切都和张家的荣辱绑在了一起。
更重要的是，有张家的庇护，总比你在外头风刀霜剑好过多了。
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顾澜烟颔首一笑：“我不是已经接受了张家的庇护吗？”
虽然她不想惺惺作态，可少亏欠对方一点，她也能少受一点张家的影响。
近来，这一家人的温暖和善意，已经让她不知所措了。
玉临被她说得愣住，随后他笑了起来，道：“不管你怎么说吧，我都等着你主动开口。”
说完，他眨了眨眼睛，道，“你瞧，有人在等你。”
顾澜烟回过头来，却是梁王高扬快步向她走过来。
他走到她的身边，面色沉沉地看着玉临一眼，玉临立刻后退三步，笑道：“我只是说两句话，立刻就走！”
随后，他向后退了三步，脸上还带着笑容，飞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澜烟吃惊，看着高扬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扬一双眸子晶亮，神采飞扬，听到顾澜烟的问话，他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没什么，大概是他有点事要去处理吧。”
之前张敦听说他总是来张府找顾澜烟，便以为他有心追求，深恐刚刚回到张府的妹妹要出嫁，会让娘再次陷入落寞，索性找上了梁王府，再三警告高扬，不准他再靠近张家一步。
然而高扬是什么人，怎么会听他的劝告，根本是丝毫都不放在心上，继续我行我素。
张家三兄弟堵住了门，高扬就从墙头上跳下来。
他们堵住了墙头，高扬更绝，挖了地道进入张家后花园，把张敦气了个半死。
有一次他在路上拦住了高扬，气急败坏地要跟他打一架。
虽然张敦出身名师，但高扬从小也是经受过严苛的训练，所以张敦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反倒是身上挂了彩。
一旁的玉临上来劝架，却被两人的拳风伤了一张俊脸，一只眼睛都青了，他生怕露馅，足足有两天都没敢在张家露面。
从此之后，高扬更加热情地往张家跑。
外面到处疯传，说梁王高扬在宴会上对张家的小姐一见钟情，使出十八般解数百般追求，想要早一点娶回家做王妃。
如今张敦一看到高扬，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而玉临这个无辜的劝架者，却是个爱记恨的，表面笑嘻嘻地说不在意，转头竟然命人堵住了梁王挖了三天的地道。
还很不要脸地在地道里头熏了烟，硬生生把预备去见顾澜烟的高扬堵了回去。
高扬深深感到张家兄弟的小心眼，于是转换策略，利用密信把顾澜烟约出去。但玉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直悄悄观察，居然发现了小蛇传书的秘密。
用一种吸引小蛇的金兰花扭转了蛇的方向，那一封封的密信也送到了他的手里……
当然，梁王高扬也不是好惹的，若非看在顾澜烟住在张家，不好下狠手的份上。
恐怕他早就让暗卫谋杀张家兄弟好几回了。
杀了几个回合之后，双方慢慢摸准了一个相处之道，只要高扬不对顾澜烟过分热情，也不提出非分的许嫁要求。
张家兄弟便默许他们的来往。
说什么约法三章，这些人简直是得寸进尺，也不想想自己和澜烟认识多少年了，硬生生横插了一杠子。
高扬在心里暗自腹诽，脸上的笑容越发绚烂，几乎晃花了远处花园里小姐和婢女们的眼睛，他看着顾澜烟，笑眯眯地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顾澜烟的笑意慢慢浮起在唇角，似一朵乍然怒放的青莲，在阳光下闪出明艳的丽色：“听见了又如何？”
高扬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我有解决的办法，你要听吗？”
顾澜烟挑起眉头看着他：“什么解决的办法？”
高扬温柔的笑意绽开：“你嫁给我，做我的梁王妃……
到时候，既不会连累张家，又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好不好？”
他的目光，期盼的闪闪发亮，俊美的容貌熠熠生辉，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舍得拒绝这样一个美男子。
尤其顾澜烟知道，他对她一往情深。
而且，这主意听起来荒唐，却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成为梁王妃，获取了更多的力量，但同时，她所做的一切就和张家没有了直接的关系。
可是，她为什么在犹豫呢？
尽管她对他并非无情，可她却并没有想要立刻嫁给他。
她并非无心无情，只是害怕，在害怕人心的变化而已……
更何况，她能给高扬全心全意的爱吗？
纵然她可以，现在的局面，容许她说爱吗？
萧瑾虽然死了，可韩文呢？
幕后的黑手——孟皇后呢？
“澜烟，你在想什么？”有个声音一直在唤着她。
顾澜烟突然惊醒，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颤抖着的双手被人紧紧包裹在掌心，用炙热的温度捂着，“澜烟，你还好吗……”
抽回手，她轻声地道：“我没事。”
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高扬是想要坐实某些传言吗？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高扬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看到顾澜烟的举动，心里如何能不明白呢？
心头倏然闪过一丝疼痛，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当真了吗？”
顾澜烟略微吃惊，随后明白了过来，他却已经一本正经道：“你心里只有弟弟，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我呢？
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顾澜烟被他半真半假的话说的一时哑然，良久，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怎么会想起跟一个孩子吃醋呢？”
他别过脸去，掩住了琥珀色眸子里的伤痛，唇畔的笑容越发淡薄：“岂止是孩子，就连张家的人，我都不想你亲近他们。”
顾澜烟诧异，不由道：“为什么？”
他突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似乎有极为复杂的情感：“澜烟，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很多人。
可我除了你，就一无所有了啊。”
顾澜烟心头巨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却仿佛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克制住了全部的。
他不想吓到她，尽管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再笑出来。
他甚至不曾告诉她，她突然离开之后的每一天，他是如何度过的。
他甚至没办法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他一直都恍惚着，不肯相信她会丢下他离开，明明她答应过的，却对他食言。
每次他推开门，都仿佛觉得她会站在那里对他微笑，近得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她，随时随地可以看到她的脸……
他肯回到大梁，肯接受梁王的身份，一直一直到处搜寻而没有发疯。
全都是因为他相信，她一定会在哪里等着他，等着他找到她。
她知道他这样执着，会害怕吧，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会感到恐惧。所以这一切，他都不会让她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