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杰独自一人在离他们入住酒店的不远处宿营，即将入夏的边疆到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他倒是不怕冷，火炉的外围罩着野外露营常用的挡风片，炉子上温着从家里边带来的烤肉。稍稍温了壶酒，就着夕阳独自享用。风拍打的帐篷沙沙作响，廖杰掀开敞篷的一角，山岚的剪影与一片红色晕染开来的天空交相辉映，就像是置身于抽象派的画作之中。
辽阔的边境小镇，裸露的戈壁一望无涯，把镇子上稀疏的房屋衬的十分矮小。他们都戴着墨镜，生怕下一阵风卷起风沙走石迷住了眼。
刘师傅把密室里的藏书翻了个底朝天，凭着他薄弱的占星知识，大概给出了一个方位，离这里不算太远。草原之灵在占星师曾经居住的山洞里，在洞内的墙壁上刻下了用占星族文字写成的一段话，但是为了不被外人发现，墙壁上留下的信息并不是太多。刘师傅确信现在已经无人通晓布鲁尔家族的占星文字了，找到了山洞也是无济于事，充其量把草原之灵给带回来。
廖杰记得当年陪同诸葛弋去寻找草原之灵时，极西之边倒是有个老人懂得占星的文字，那位老人趁着西焱内乱之际混在流放犯里回到了镇子上隐姓埋名，做了点小本生意糊口，如今他的后人应该早就不知道这段往事了。
他隐隐约约能够想起山洞里的情景，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关于时空缝隙的这段旅程，他久久不能忘怀。在山洞最深处的墙壁上大概写着，布鲁尔家族的占星师信奉天命，星轨的运转昭示着朝代的兴衰更替，为了与外界利益相勾连，被选定为占星师则永远要呆在高原之上。他们的书房里存放着从洪荒到文明世界的所有资料，是普天之下最完善的资料库，可惜在西焱朝与燮国的战乱中毁坏。占星师不仅准确预测到了西焱朝的崛起，也预测到了它终将被燮国所灭。西焱朝为了能够壮大自己的力量，指使温以良将军前来商谈，那时正好是布鲁尔家族粮食紧缺时。寒冷的西北之地，养着庞大的骑兵，也没有捕获多少猎物，饥殍遍野。到底是蛮荒之人，哪里顾得上什么长久之计，三下两下被温以良说动，布鲁尔家族就这么分崩离析。西焱朝与燮国联合了草原的其他部落，组成了临时的联盟，在占星师的高原上围堵了半个月，更可怕的是，他们驯服了高原的狼群。就这样，占星师被迫离开他们称之为宿北的地方，来到了西焱的都城。按照约定，占星师帮助西焱测算如何才能解决当时国内声势浩大的起义军，燮国可在一年以后遣人来西焱学习占星之术。在占星师的帮助下，西焱平定叛乱，后又违反约定大举进攻草原，将所有的部落收编为麾下军队，代为驻守草原，布鲁尔家族的辉煌历史就这么终结了。等沐先生醒悟过来的时候，年号已经变更。沐先生带着所剩无几的书逃到江南，他也曾回过宿北，但那一句不是他年少时的游乐场了。
沐先生想过报仇，西焱已亡国，燮国日盛。若不是燮国从中挑拨，联合江湖高手潜入占星师居住的宿北阁，又怎么会一日之间消失殆尽。沐先生到江南定居后，把这些事原原本本记录了下来。在沐先生的回忆录里，燮国的大皇子的门客出了个计策，对外宣称占星师测得江湖势力违背天命，西焱下密令斩杀之。虽然江湖各帮派彼此或多或少有嫌隙，可是面对共同的敌人毫不犹豫地放下了芥蒂选择合作。区区术士怎么能够抵得过一群武林高手的合力围剿。没有了占星师的后顾之忧，加上燮国本身武力强劲而西焱以文治国，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消耗了西焱的国力，凭借江湖势力和后方的支持，燮国得到了天下。但是他违背诺言，最初许诺给草原的首领以五十年充足的粮草和绝对自由，但是在以商谈为借口的行动中，斩杀了当时的首领。燮国在水草丰盛的地方驯马练兵，建成了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他鼓励自己的国民们饲养马匹，在国内符合条件的地方训练各类兵种。为了不失去平衡，燮国效仿西焱的制度，设立畅行宫，所有人皆可以进言，同时更改取士制度。改革使燮国实力日渐强盛。
再次将目光移到南边的海岛，温以良本就怀揣野心，在西焱朝时已经暗自训练水军。他猜透了诸葛弋的心理，并从逃难的沐先生那里打探到时空缝隙的秘密。温以良挑唆诸葛弋去寻找时空缝隙，诸葛弋当时沉浸在爱妻离世的痛苦中无法自拔。顾不得多想就踏上了行程，如同现在的张小明一样。那时西焱名义上还在，实际已经被燮国把控着，留下一个空架子。诸葛弋找到了幸存的占星师，使劲办法逼迫对方说出进入时空缝隙的办法。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四样东西，河东诸葛氏以善造兵器闻名，那时武林各门派和懂些法术的都被燮国快刀除之，唯独没有动诸葛氏，这是因为诸葛氏在朝中有些势力，又镇守一方，诸葛家多年不涉朝局，这才躲过一劫。诸葛弋从家里偷出了镇宅之器冷凝刀，这把刀凌烈锋利，兼具防守功能与攻击性，可以令持有者起死回生。等诸葛弋到了小木屋，温以良才告诉他，必须带回灵魂练成死士。诸葛弋发现温以良狼子野心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并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当时廖杰一直在入口处外面候着。匆匆逃回了西南，没过多久诸葛弋去世，再后来的事情便是廖杰苦苦修行了。
沐先生偷偷记录下了这些，把他们藏在自家店密室里。温以良并不知道沐先生住在山上的寺庙后面，所以没有查到那里去。
廖杰把这些大致讲给了他们听。
“如此看来，其实占星师所做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最多不过就是发现了时空缝隙的秘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秘密被传出去，毫不夸张地说，天下大乱。”
草原之灵必须以命换命，当时诸葛弋牺牲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如今他们几位年轻人，又哪里肯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但是我也不能确定草原之灵究竟在哪，”廖杰说，“否则我就自己去寻找了。”
林子归问道，“那草原之灵到底是什么？”
廖杰深吸一口气，悠悠地说，“是住在高原上的狼王。说它是狼也不准确，说它是人也不准确。”
所有人都怔住了，张小明的背后冒着冷气，不由得将脊背停止，“河东诸葛氏以兵器见长，他是不是以此跟狼王达成了某种交易？”
廖杰嘴唇发白，面色泛青，看样子身体不是太好，他将茶一饮而尽，“那时西焱朝名存实亡，燮国能夺天下却不能治天下，所以他只是暂时收走了西焱的军权和财权，并且把最有能力的大皇子派去西焱。为了不让天下人说燮国是篡权，燮国是后来等到幼主登基自行颁下诏书，才正式统一九州。诸葛弋也就是在那个时间差里去找草原之灵，也是在西焱还没正式灭亡时先离世了。那时草原的部落冲突剧烈，狼王提出的要求是灭了布鲁尔家族。沐先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族被灭，又无力阻止诸葛弋进入时空缝隙。”
小四眼问，“那为什么不去寻仇呢？”
廖杰说，“沐先生虽是占星师但是自小饱读诗书，熟悉九州文化。一代代的仇怨传下去又能如何呢。为何这些事过了这么多年才被翻出来，我想是因为，当时沐先生压根不想让后人知道这段故事。即使他写下了什么，也不是有意让人翻出来的。看守时空缝隙的人如果知道了这些事，想必不是沐先生的本意。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算现在被人知道了也翻不起什么浪来，现在又有谁会相信时空缝隙这么荒唐的事情呢？”
沐先生目睹着仇人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时空缝隙却又无可奈何，林子归想象不到他那时的情绪。换做是如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这么大度。
“或许他是为了让时空缝隙的秘密不被发现，现在回想起来，几百年都再没有第二个诸葛弋去时空缝隙里，沐先生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宋方然说。
“你说，”廖杰用打探了眼前这位穿卫衣的年轻人，虽然在荒郊野外的，但他还是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发胶把刘海梳了起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温书斌，是你杀的吧？”
林子归手上的面包掉在了地上，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廖杰。小四眼和张小明也惊讶不已，大家都不说话，楞楞地看着廖杰。廖杰显得相当淡定，他早就知道宋方然是这帮年轻人里最敏锐的，只是他不知道会这么快被这个人发现。
“如果我说不是呢？”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要多想。”
廖杰没有什么表情，“有仇报仇，这是我的原则。”
林子归说，“温以良杀了诸葛弋，你替他报仇，我们都能理解。只是现在已经不是西焱朝了，江湖的套路在现在并不管用，我们讲究杀人偿命。”
廖杰说，“没有人知道是我说的，我相信你们也不会把时空缝隙的秘密说出去。反正我都要死在这了，有什么关系。”
宋方然说，“你就这么相信我们不会说出去？”
廖杰说，“几百年来沐先生的后人将这个秘密守护的很好，如果你们说出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警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我，他也查不出我的来历，因为我是杀不死的。”
“你是灵魂，”宋方然说，“到时廖杰就是替你而死，真正的你不会受到惩罚。你来找我们，因为你的仇已经报完了，你要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了，绝望岛对吗？”
廖杰冰冷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果然是最聪明的年轻人啊。放心，我这一路都没有被发现，我只需要你们保守时空缝隙的秘密，我自然会受到我该有的惩罚。”
“你要跟我们去找时空缝隙？”林子归小心翼翼地归。
小四眼推了推林子归的胳膊，“呦，猪脑袋终于开窍啦？”
明天是月圆之夜，也是他们要去寻找狼王的时机。草原之灵，狼王心脏的灵珠，凭它可以召唤千军万马。只可惜布鲁尔家族的世子到死也不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是为何，占星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被他人所杀，也没有把草原之灵的事情透露半分？宋方然后来说，或许沐先生当时并不想让布鲁尔家族活下来，否则他只要把草原之灵的事情说出去，布鲁尔家族就能打败燮国的联盟。至于沐先生为何不说，那位逃回边疆的占星师又为何缄口不言，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知道答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