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斑荫在邱熊耳处看了一出大戏,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怎么为难这个薛通山,可还没出邱熊耳这处亭台多远,就看到月门上一个身影闪过。
她轻展左臂,紫色手镯绽出一道灵光,清亮凤鸣划过,手镯化作绳索,将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抓了出来。
“卢文轩?”骆斑荫见到这个邱熊耳的小弟子,奇道,“你躲我做什么?”
卢三公子流着冷汗赔笑:“斑荫先生早……我……是师姐让我来来来来找您的。您能先收了神通么,在下没有修行,肉体凡胎怕是承受不住呢。”
“你一个大男人胆子这么小,我这捆仙绳收放自如,哪能伤得了你。”骆斑荫见他吓成这样,收了紫光,又化回手镯:“李春雨?那个潮生境的小丫头?她可不是你这般猢狲爱闹腾,从来都是安静性子,一年半载也没私下见过,什么事?”
卢文轩仗着自己年纪小,个子小,毫无顾忌的卖萌,上前捞住斑荫先生手臂,道:“斑荫先生,我怎么就是猢狲了,您真是不讲理,我好歹也是南王公子啊。”
骆斑荫笑着由他拖着走:“你也不看看你那两个哥哥,一个管着镇南军,一个管着玉郎卫,那才是公子的样子,你该把他们当榜样才是。就你这成天跟着邱熊耳李春雨身后转悠,也是公子模样?好了,别跟我贫嘴了,到底什么事。”
“春雨师姐,特地特地从重阳关外,带来了许多特产,专程给斑荫先生带了香料。”卢文轩道,“还都是些新鲜玩意儿,南海城里都没什么人用呢?”
“是吗?”骆斑荫是个酷爱吃食的女子,这在南海城都有名的,更是四时厢老主顾了,岂能不动心?奇道,“什么香料敢这般夸口,南海城也没人用过?”
卢文轩卖了个关子,继续拖着她走,接过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骆斑荫自己在学宫的下榻之处。
她这里就简单许多了,南海学宫后山极大,又有邱熊耳这种山脉大修士帮忙修葺,更是曲径通幽,她却只在山脚处弄了一间小楼而已。
李春雨安静的立在门前,身旁是堆成小山的各种包袱。
骆斑荫性子直率,素有女中豪杰之称,上前便先开一个包袱,看着那一根根树枝,问道:“这是何物?”
“此为肉蔻,产自重阳关外,可用以入药,也可用于食材调味,是学生历练时见有,专门带来给斑荫先生。”李春雨并手行礼,一丝不苟,平静道,“还有许多各式香料,用处也各有不同,这是具体用法,请先生收下。”
说着,就拿出一张叠得厚厚的绢帛,递给骆斑荫。
这些东西,有一半都是薛通山临时开给陈不易的关外香料,别说骆斑荫,就连李春雨这个家中有关外商队的,都闻所未闻,这次投其所好,也是下了血本。
李春雨抿嘴微笑,显得矜持而礼貌,任骆斑荫验货。
其实,骆斑荫身为南海四师之一,岂能不知这位邱熊耳爱徒的来历?她就是清楚,所以才有些疑惑,按说学生孝敬老师在如今南海学宫是常事,旁人根本也没这个机会送礼,得亏是李春雨有个熊耳先生随身弟子的名头。
李家商路纵横,漕粮也多仰赖他们,要从关外找东西,对于别家来说难如登天,对于他们来说,也很难……但总归是有法子。
只不过,这般用心巴结,可真真是与李春雨原本给骆斑荫的印象不符,岂能不让人多想?
骆斑荫虽知道这些,但她本来就疏阔,根本不在意这些,应手接过,拉开一角,略扫几眼,瞬间心情大好,笑道:“小春雨,有事就说。”
李春雨却似乎并无所求,只是规规矩矩道:“先生哪里话,学生感念先生一片教诲之恩,近来习得先生课上所授山脉画地为牢之法,虽不纯熟,但总还算小有进益,特地前来拜谢先生。”
骆斑荫眉毛一挑,道:“哦?那可是明朗境神通才能用的呀,你已经破境了?好事啊,不错不错,邱熊耳随身弟子,也不能总是潮生境界,让人笑话你先生。”
李春雨对于这个女先生的言语十分习惯,毫不放在心上,微笑道:“这些都是新鲜香料,用法学生都写上了,但如先生将来使用时有何不妥,可以随时传唤学生。”
骆斑荫点了点头,奇怪的看着李春雨:“从关外专门给我弄这么多香料,我骆斑荫怕是没这么大面子。”
李春雨胸有成竹,骆斑荫这个豪爽女子绝对不可能有她这么心思百转,应口就要把想好的应对说上。
骆斑荫却伸手制止了她,自顾自道:“你家先生老说我不像个女人,所以我也不如真女人那么心思细腻,你这孩子想来别说我这几句探问,我就是多几百句,你估计也想好对策了,所以,我不想听这些。我只问一句——”
不等李春雨有所反应,骆斑荫话到嘴边,还是看在学生份上,改成了比较隐晦的说法:
“是否为男女之事?”
李春雨气息一窒,瞬间红了脸,嘴唇微张,却辩解不出来。
刹那间,自己想的百种对策,届是无用,被这位南海四师如利刃破竹,一语道破。
骆斑荫收起了轻松语气,皱眉道:“小春雨,你可想好了,我记得熊耳说过,你家和高幼清家是在议亲的。”
李春雨忙道:“先生误会!我只是想略尽绵力,以报救命之恩,何况他还帮过我一些事……总之,总之家中议亲,也只是议而已,并没有定下呀,我算不上是越矩啊……只是想帮帮忙罢了。”
骆斑荫见这个向来气度从容,谨慎礼貌的女学生失了方寸,竟然生出了女人之间的共情,有些不忍,点头道:“行,我知道了,涉及这种黏糊糊的事,更加扭扭捏捏。就算如此也可直说嘛,难道你斑荫先生我还能到处给你宣扬不成?”
李春雨叹了口气,道:“先生女中豪杰,春雨不是,春雨自愧不如。所以,请先生恕罪,我有些事是不能开口的。”
骆斑荫摆了摆手,笑道:“什么恕罪,哪有送礼送出罪过的?那我也太不要脸了,也罢,这是你自己放弃了挟礼图报机会,可不是我红口白牙套你的东西。”
李春雨终于轻松下来,笑道:“些许俗物,先生喜欢就好。不打扰先生休息,我先退下了。”
说着便行礼离去,卢文轩赶紧也行礼跟上。
李春雨背上都是汗水,果然自己不该小看南海四师,这种被人说破心事的尴尬紧张,真是难以言喻,骆斑荫先生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还是如此聪明。
她一边心里感叹,一边又十分纠结于骆斑荫刚刚劝告她的话。
一路上,卢文轩有些疑惑,道:“师姐,为何没听你提到薛通山?咱们这次来送礼,不正是为了请斑荫先生手下留情?”
“不能直说,这种事,斑荫先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李春雨慢慢清醒过来。
“啊?那我们不是白送礼?”卢三公子十分费解。
“但人情往来,终归有用,这次也终归只是考试,而非生死搏杀。其间关节,难以言传,只能自己体会了。”李春雨难以解释,只能语焉不详。
好在卢三公子演技是经受过考验的,能学到这地步,自然是有些悟性的。
骆斑荫才送走李春雨,却忽然来了一个让她更意想不到的人。
“幼清?”她诧异,“你也有事?”
高幼清简直就是翻版的李春雨,也是十分规矩礼貌,开门见山:“先生有事,弟子前来服其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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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李家大宅之中,李明枫屏退下人,摆了席面,要在这私宅内院之中,举杯邀明月。
这是李大公子每月一次就有的必修课,届时所有人必须退出二门之外,不到天亮不可打扰,据说这是李公子每日案牍劳神,只能偶尔选一休沐之日用来彻底放松心神。
偶尔,还会有佳句现世,也因为这个,让李公子此种习惯,不说广为人知,至少也成为了一种谈资。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一种香艳说法。
因为李公子这个习惯是近两年才形成的,而每月恰巧当李公子要“举杯邀明月”时,四时厢“色厢”花魁,就会挂牌谢客。
所以自然传出,李大公子表面君子风范,暗地却每月与花魁私会一次。
这种消息,不知来源,但市井有传言,李公子贴身长随,会差遣人在这一日,悄悄从四时厢接花魁娘子前来。
总之,传得像模像样,却无人知道真假。
此刻,在李明枫内院有一专门空着的卧房,他站在门槛之外,静静看着门内女子。
居然真的是那四时厢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在梳妆镜前解开钗环,一副要上床睡觉的架势,手边摆着一杯酒。
她把头发散开,媚态天成,倾倒众生,斜眼眺着门外李明枫,笑道:“大人,今日还是不进来么?”
李明枫神态从容,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一切,平静道:“每次都要劳烦姑娘,累你声名,明枫实是万分抱歉。”
“大人说笑了,莫说大人一掷何止千金,妾身终究风尘,再贵也是有价的,怎能不识抬举?”
花魁动作轻柔,虽然故作姿态,却也的确魅惑众生。她笑道:“一个青楼女子有何声名?倒是大人您,若被人得知,才会连累声名吧?只是不知大人究竟为何每月叫我来一次,却又是让我喝下这一杯动过手脚的酒,可白日醒来,妾身每次都神清气爽,且衣着完好。”
说着,轻轻拿起那杯酒:“有时,真不想就这么睡着,要看看大人究竟是相会何等佳人,能让您冒这般身败名裂之险,用妾身来当障眼法;到底有多美,能让您视我如无物;却又多番遮掩周张,层层障眼法只是怕人知道。”
李明枫淡淡道:“姑娘知道,我是不得已,不让你看,也是为了姑娘着想。”
花魁笑道:“是呢,其实大人真要做什么,也用不着迷晕了我,妾身早就有意侍奉大人,只是您不愿意罢了。倘若妾身不识趣,非要一探究竟,那要取我性命,对大人而言只怕也如弹指之间吧。”
说罢,慢慢饮下这杯酒,便自行去床上躺着了。
接着,床第之间,环出一圈白光,似是修行神通,而花魁娘子,已经入睡。
李明枫站在远处,直看到花魁娘子入睡足有一百呼吸时间,才慢慢关门,缓缓转身。
此刻,院中石桌上,已经有一个女子拿着筷子大吃大嚼。
李明枫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笑容,慢慢坐到她身边,给她剥了一只虾:“尝尝,这酱料,是春雨新带回来的香料调配,我已试过,十分美味。”
那女子笑道:“我可得向你炫耀炫耀了,你妹妹已经给我送过一大堆香料了,想来不多久我也能自己在屋吃上。”
此人,正是骆斑荫。
李明枫平静地给她剥虾,道:“今日为何急要见我?明日我还得去官署轮值。”
骆斑荫有些泄气,道:“不想见我?”
李明枫直视她,递过去一只大虾:“怎会不想?”
骆斑荫接过,说了句这还差不多,一口吞下,才说道:“今天有些事情,弄得我好生糊涂,想着得过来问问你我才放心。来,张嘴,啊——”
她也剥了一只虾,塞到李明枫嘴里。
李明枫顿时破功,有些僵硬的由她摆弄。
两人都吃上了,骆斑荫才说今日之事:“今天,你妹妹李春雨和高幼清,都来找我,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这人你也听过,叫做薛通山。”
李明枫丝毫没有惊讶意外,似乎都不太在意这个,只是一边点头,一边用手帕擦了擦骆斑荫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