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通山托着东齿和长云的手臂,能感受到两人全身都在轻微颤抖。尤其是东齿,似乎刚才一直顶着口气,此时见到薛通山,突然松懈掉,泪流满面不可遏制。
他看得心酸,却又不太会安慰人,只是紧紧抓着他们。
索性蛮人生来血气之勇,不是伤春悲秋之辈。东齿一抹眼泪,站起身来,等着薛通山发话。
薛通山想了一想,还是用蛮语开口道:“你们先回船上,这里交给我。”
不料长云东齿坚决摇头,长云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走,东齿更是目光坚定问道:“难道每次险境,大哥都要支开我们?是怕我们不敢跟您同生共死吗?!”
薛通山情不自禁有些欣慰,笑道:“那好,就看看大哥如何给你们好好出出气。”
曹团等人在一旁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主场!怎能由着这不速之客肆意妄为!
他开口道:“如何,阁下也是静海蛮人?想要在这咽喉渡肆意妄为,只怕是打错了主意。来人!”
“在!”
许多护卫仆从应声而出,不知从何处执械而来。
“把这群滋事寻衅的关外蛮子拿了!交由官府发落!”
“是!”
薛通山面色沉寂,抬手一箭,“当啷“一声,一名近处护卫手中刀应手而落。
他刻意展露射术,淡然道:“谁再往前,我必杀他。”
一时之间那些仆从有些犹豫,这些人本来就是曹团私仆,并非曹氏核心家臣,说一句乌合之众并不为过。欺软怕硬本是不可避免的。
当此之时,这手箭无虚发的神射,人人知道一拥而上薛通山必不可能来得及将所有人放倒,但谁肯去做这个冲锋的过河卒,替死鬼?
于是这句话竟有振聋发聩之效,人人犹豫不敢上前。
曹团脸面挂不住,变得极为难看,但在仙山子弟面前,又不能失了风度去破口大骂。一时间委决不下,看向那个仙山女弟子。
这位一直跟曹团对话的仙山女弟子名叫顾烟芸,是曹团此次正经贵客,也是这队仙山子弟中隐隐的领头人。
她虽不慌张也并不十分把这个曹团放在心上,但却对薛通山此时先声夺人的嚣张气势弄得非常不悦,仙山子弟面前,一个南境关外蛮子丝毫不懂收敛,这本身就是对他们眼高于顶的仙山子弟极大的亵渎。
当下眼光转冷,打定主意,随时准备出手。
薛通山根本没有多看这些仙山子弟一眼,也没搭理曹团,只是叫过那个老鸨子,道:“你们这里抓了多少野人?我一并买了可否?”
那老鸨子根本不敢上前,只是叫道:“老身……老身须做不得主……”
薛通山意料之中,哦了一声,对曹团说道:“那就是你可以做主?”
曹团见自己终于被人搭理了,张口就要说话,薛通山却不等他,只是从怀里一样样掏出一些东西。一位跟在薛通山身边的蛮族女子捧着个盒子,迅速近前。
薛通山平静说道:“这有一千两银票,加上一些黄金。我想买下这里你们抓到的所有野人。”
曹团冷声道:“想得倒是便宜,你自己觉得钱够吗?”
薛通山完全不接他的话,继续说道:“这是一枚地脉修士所炼制丹药,效用可以补充一位鹰云境界修士灵力,也作价给你。”
这下连仙山子弟都是一愣,神通八脉,上四脉比下四脉要艰深隐秘得多,他们自己仙山,上四脉修士都是少数,何况是在这南境一个小小渡口,能见到地脉丹药?
须知炼制一枚能补充鹰云境界的丹药,说明那位地脉修士,一定在千江困神境之上。这等修为的上四脉,不说凤毛麟角,也是极难见到的。
这个官话蛮话都说得如此流利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顾烟芸秀美微蹙,有些疑惑,却见那个少年又再次语出惊人:
“我还可以提供神通八脉灵引汤配方作为交换,这些东西加起来都送给你,我只要换了这些野人,即刻就走。”薛通山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却把所有人彻底惊呆。
“灵引汤?!”顾烟芸脱口失声,道“你哪里来的?!”
薛通山只是说:“换吗?”
顾烟芸哪里肯放过这个问题,厉声喝问:“你到底是何人?!隶属何门何派,师从何人,哪里来的神通八脉灵引汤配方?!”
曹团见她第一次如此失态,也知道这个东西不寻常之处已经超乎想象。
顾烟芸怎能不惊,她身为境外仙山子弟,对神通秘辛和惯例极为了解,神通八脉灵引汤,别说是一个关外少年,就是南海学宫,就是境外等闲山门,也绝对不可能尽数收录!
每一脉灵引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了培养神通修士的长久资格,这是一种事关山门底蕴的绝大事!
所以几个仙山门派,互相之间当然有帮忙引渡不同脉属的子弟,但真正配方,都是据为己有密不示人,所以也许每个山门都有八脉子弟,但未必有八脉灵引汤啊!
这是何等重宝大事!顾烟芸只觉心跳砰砰加速,这是她抱着游戏心态前来四境俗世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激烈的情绪波动。
并且还有那山泽野修,杀人夺宝的欲望慢慢升腾。
曹团吓得心中一跳,这仙子看着千娇百媚,此时眼神居然如此凌厉。
薛通山根本没搭理顾烟芸,只是问曹团:“换不换,一句话。”
曹团正要张口,顾烟芸却接过话头,问道:“你如何保证灵引汤是真的?你必须要说清楚这个问题,否则有何意义?”
薛通山想了片刻,终于看了一眼顾烟芸,道:“可以。”
顾烟芸感觉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是盯着那少年一举一动,她实在很好奇,对方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
薛通山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方锦帛,慢慢展开,竟是一面破幡。
顾烟芸有些疑惑,那个破幡很陌生,但是隐隐似乎又和自己记忆里某件东西有所吻合,所以既陌生又熟悉,这感觉让她很费解。
薛通山淡淡道:“这是七札幡,灵引汤配方就从此而来。”
曹团不解,他不愿放过任何能找回气势场子的机会,讥讽道:“这算什么证据?!”
顾烟芸紧闭双唇,一脸迷茫思索神情。七札幡,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可到底是从哪里听过?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假如这个破幡不是眼前少年的,而是他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机缘?想到这里,顾烟芸顺着这个思路去回忆,过往修行之中,有没有听师长同门说过什么很有名的法器名字?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刹那间浑身鸡皮疙瘩蔓延全身,如同三伏天突然坠入数九寒冬的冰河里。
曹团看到顾烟芸脸色肉眼可见的瞬间惨白,如同见到什么特别恐怖的事物,心中不免也有些紧张,难道又是什么要紧东西?
顾烟芸如葱食指微微颤抖抬起,不可置信道:“你……你……你是……剥衣亭?!”
薛通山一下没掌住笑出声,道:“你有病吧?”
这句话让所有仙山子弟怒目而视,有些已经喝斥“狂徒”“无礼”“放肆”等等,顾师姐要是没点在新人弟子里的地位,也不可能带队来南境游历。
曹团更是心惊,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因为他自己这几天,对这个顾烟芸真是礼数周全到十二分,唯恐触怒她,更不要说骂人了。
顾烟芸却如同未闻,要换了平时有人这么说她,早就花容失色拔剑相向了,可惜现在她哪有心思管这些。不但没生气,反而长出一口气,自语道:“不错,剥衣亭绝不会是你这副皮囊样子。”
随即她又道:“那为何七札幡在你手里,你是剥衣亭传人?!”
薛通山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废话这么多?你既然知道这是剥衣亭的东西,就该知道有真无假。一句话,换是不换?”
其实他们这种对话,在场间看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其他人来说跟对机锋没有区别。
曹团低声问道:“仙子,七札幡是什么法宝么?”
那些仙山子弟修行不久,也并不了解神通秘辛,纷纷有些疑惑地看向师姐。
顾烟芸后槽牙紧紧咬住,才能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至因为恐惧而颤抖。说道:“七札幡……七札招魂幡是……是十恶不赦剥衣亭的随身法器。”
也许七札幡,剥衣亭这两个名号还不那么多人知道,可十恶不赦四字一出,场间所有仙山子弟脸色如同当头一棒,急转直下。
毕竟,那十人凶名何等鼎盛,这些仙山子弟哪个会没听长辈师门说起过?
一时之间,众人噤若寒蝉。
顾烟芸却迅速回过神来,她到底是仙山子弟中的佼佼者,不动神色从手臂中滑出一道空白符纸。默念口诀,催动神通。
只见细长符纸上光泽暗淡,仍是那种暗金色,并没有爆发出任何关于神通的灵光。
顾烟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自己这道术法,是专门用来查探对手神通灵力强弱的,可此时看来,这位身怀剥衣亭七札幡的少年,居然没有涉猎修行神通事。
半点波动也没有!
顾烟芸心下迅速大定,原来是虚张声势。
这位境外仙山女弟子,心思百转,修行路上,机缘巧合本就全凭天意,随机性极强,这个少年应当有泼天气运,不知为何得了这剥衣亭七札招魂幡。
顾烟芸心中忽然想到,焉知这不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道机缘?
匹夫无罪怀璧,稚童携宝过市。
修行路上逆水行舟,此时不出手夺宝,更待如何!
此刻,在她眼中,那个少年,仍然气势凌人目无余子,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性命将要因为莽撞而葬送。
顾烟芸那张不知被多少山门子弟爱慕的容颜,悄然挂上杀意,手中暗扣符纸,默念口诀,随时准备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