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九在【禁人洞】待了两天。
洞中光线昏聩,空间简陋,阴寒潮暗,黑晦无比,里边怪石嶙峋,与普通岩洞却并无何差异。
两天之中,黑石洞中总会日月不停地焕发出一团无比耀眼,光同皓月的莹莹玉质光芒,将整个天地世界,峰洞山林衬耀得有如白玉之般。
那是润九在调息融汇自己体内的元池。
这两天时间里,他日月调息【下四池】元池之中的元气,如今已然十分纯练。
“【融元池】已经臻进至二品池了…”
润九微微吐了口气息,缓缓睁开来眼,身上玉质光芒随之渐渐遁散而去。
他能清晰的看见自己体内的【融元池】饱满盎然,浩瀚无垠,甚至可以不需要通过调息元气,仅凭吞吐气息之间…空中气流之元便即自主而来地统统拢进自己体内,遁入【融元池】之中。
鬼戟低低开声道:“如今只是二品元池,待你融进七品之后,便可仅凭气息便能吞纳天地日月星辰之元…”已和润九同元同体的他,经过润九这几日夜不停的调息,已然让他的阴元也恢复了少许。
他低咳了几声,说道:“小子,再看看你的【汇元】,【开元】,【聚元】等池如何了。”
润九点了点额,抬手一挥,掌心【汇元池】洞开。
哗——!
一股汹涌云雾猝然冲涌进洞,有如海浪滚滚,奔流不息。
润九陡然冷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然被云浪凶狠冲起,转而之间,随着气浪冲涌,身子越来越稀薄,朦胧模糊,吓得他不由惊道一声:“怎么会这样?云雾把我身子冲散了!”
鬼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这是二品【汇元池】,待你逾越七品之境,你自己便就乃是风,是云,是雾,是霜,乃是万物之元…”
“二品?我自己就是风霜云雾…万物之元…?”
润九无比惊诧地看着自己几乎已经就要和云雾一般缥缈虚幻的模糊身子,委难置信。
鬼戟笑声诡冷:“这就是元池之神妙,如今只是低阶的【下四池】,待你逾进【上五池】之后,你便就会发现,做阴人远比做人要高贵得多,哈哈…”
润九鄙夷一骂:“去死吧你…我发现你们阴人是不是不知脸皮二字如何写?一只臭蝙蝠还活出高贵感出来了。”
“哈…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你们人族脆弱的小心脏…”
鬼戟冷冷一笑,声音转寒起来:“看看【开元池】。”
“【开元池】。”
润九抬手一挥。
轰!
剧烈炸响爆开,
地动山摇,天地惊惶,洞中的黑岩瞬间破土而出,漫天飞舞,落如洪雨。
在漫天石雨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黑洞,深广无边。
仿似,眼前的世界,仅是冰山一角。
黑洞不知通往何处,仅是从那黯不见底的深处依稀隐隐打出一丝微微羸弱光线。
“里边居然还有洞天?”
润九陡然冷吃一惊眼前景象,并未在意【开元池】究竟逾越几品几境?
耳畔,传来鬼戟沉沉的声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十恶不赦之地】。”
“【十恶不赦之地】?”
润九咽了口唾沫,惊诧的往那边走去。
鬼戟声音阴冷得厉害:“小子,这地方可不能随便乱进,我都不知里边凶险如何。”
润九身子一愣,心中既惊奇又诧异,他抬起彷徨两眸往黑黯世界里探去,借助微弱光线,他能看见遍地铁荆钢棘,黑沙狂舞,乌岩耸天,厉风如刀…时而寒戈刺骨,时而冰雪凝霜,时而流星火雨,时而黑海狂浪…黑洞世界一望无边,鬼幻莫测。
唧——!
倏忽,空中忽地打来一阵唧唧吱吱的声音,似有些痛颤。
“小猴子?”
润九略是一怔,转身走出了黑洞。
正是之前的那只小木猴,正攀在藤蔓之上,不停的冲他咧嘴,张牙舞爪。
润九轻笑一声:“小家伙,原来还真你呀?”
唧——!
小木猴小嘴厉唧,两手如风,眨眼便采下数十蔓果。
润九心有余悸,苦笑起来:“小家伙,你该不会又想拿蔓果丢我吧?”
小木猴小脑瓜子一昂,轻佻鄙夷神色挂满小脸。
“谢谢你上次带我进【海角天涯】…”
见它并未砸来,而是安分了少许,润九轻笑了声,来到一处巨石边坐下来身子,他看了木猴一眼,同它聊起来天:“说说吧,你怎么也被关在这里了?”
小木猴不理会,眨着两只干枯的眸子,神色有些虚疲。
润九又是笑了一声,拍了拍屁股边的岩石,说道:“小家伙,过来坐这里吧,咱们也算是有缘,来,陪我一起看看风景。”
小木猴没搭理,单手攀在藤丛上,右手不停地抓挠着后颈脖,唧声凄厉。
润九抬眸看了它一眼,笑眯眯道:“怎么,不想和我做朋友吗?”
小木猴似乎能听懂人言,它眨着两只小眼看着润九,神色阴晴莫定,过了一会,它蹦下身子,直起两只脚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只是它的步态有些颠簸,走起来有些一颤一颤的,之后一屁股坐在了较为高他一处的石岩之上。
润九笑眯眯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它,暗道着这只小木猴还挺通人性,小木猴颤了几颤身子,侧着伸过来半只小脑瓜,用近似命令的目光斜瞥着他。
润九一怔,旋即笑道:“你是要我帮忙抓虱子?”
唧——!
小木猴尖厉一声,张舞着两只小手,带着极度的毛躁。
“好,好,好,我帮你抓。”
润九笑了几笑,挪近身子,当他扒开那棕绒绒的毛发之时,顿时大吃了一惊,那是一道深能见骨的齿口,污血已经凝结成浓厚的血痂,和皮肉连结于一处,粘结在后颈的毛发之上,触目惊心。
“小家伙,你怎么受伤了?”
“唧——!”
小木猴痛嗦的唧吱了一声,异常苦痛。
润九可怜的看着它:“小家伙,你这是在哪受的伤?”
小木猴颤了几颤哆嗦的身子,抬手指了指蔚蓝无波的碧水清潭。
“那里?”
润九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它。
“你下去游泳磕到的?”
唧——!
小木猴尖吱了一声,尖厉的唧鸣起来,作出张牙舞爪的怪戾动作,几次疯狂的蹦腾着身子,暴躁的上来咬他。
“小家伙,你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润九惊恐的看着它,那伤口之上明显是齿印,他疑惑的看了几看暴戾恣睢的小木猴,又看了几看蔚蓝平静的碧水清潭,不明所以。
“小九师弟。”
忽地,风中打来了三叶的声音。
小木猴身子一个激灵,蹦起来身子,风一般的遁去。
“喂,小家伙,你的伤口需要包扎,要不然容易感染的。”
润九大叫了几声,那小木猴早已遁入藤蔓丛中不见了踪影。
三叶隔着碧水清潭大声呼唤:“小师弟,小九师弟。”
润九道:“三叶师兄,什么事?”
三叶说道:“明日是祖师仙祭,按理得奉香,所以我来接你回去。”
润九面色犹豫:“可是,李师那边…”
三叶轻笑一声:“无碍,三天后便就乃迎神大会,李师不能拿你怎么样,再说还有师兄我们呢…”
“三天后就迎神大会了?”
润九略是一怔,随即掠过了碧湖。
润九立稳身子,问道:“师兄,你们医系那里可有金疮药之类的?”
三叶略是一惊:“怎么,小九师弟你受伤了吗?”
润九说道:“我刚碰到一只小木猴,它受了很重的伤,我想给它包扎一下。”
三叶笑道:“哦,那个没事,它们是果灵猴,能自行伤口愈合。”
润九略是一怔:“果灵猴?自愈伤口?这么神奇?”
三叶笑了笑,说道:“它们食百果,饮甘露,通神入化,耳能辨忠奸,目可照妖邪,有窥天探地之灵力,其血液更是具有自愈之神效,有时我们炼制丹丸还都会用到它们的灵血。”
“如此神奇?”
润九十分惊奇,转而又道:“不过…可我怎么看它非常痛苦,好像并没有你说的自愈能力?”
三叶微微皱了皱眉:“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什么原因导致它灵力丧失了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好了,咱们回去吧,峰中人手紧,仙祭还得准备很多祭品,还得包包子,长虚一个人怕是包不过来。”
“你说什么,长虚那小子还会包包子?”
润九闻言又惊又乐,哈哈大笑起来,也没再想那灵猴之事。
三叶笑着说道:“长虚说他们家包子铺在云州城是百年字号,有祖传秘方。”
“哈哈…云州城,还百年字号?这小子说话连草稿都不打,他不是长陵人士么?”
润九不由大笑了起来:“我倒想看看那小子包的包子能不能砸死狗,哈哈…”
三叶正色起来:“小九师弟,你怎么这般戏说长虚师弟呢,他还是蛮勤快的,什么事都自告奋勇抢着做呢。”
润九轻笑了声:“我没说他懒,只是怀疑他能力。”
三叶也笑了起来:“不过还真叫你说着了,长虚师弟这人,人倒是勤快,就是干啥啥不会,添乱倒是一流…”
润九洒笑起来:“要不怎么说这小子是个人才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奶娘养大的,哈哈…”
“……”
两人边说边笑的往试炼广场那边走去。
闭锁曲线峰虽然经此一劫,倍显颓落岑寂,但祖师仙祭大庆…似乎将这白色彷徨情绪冲淡了不少,弟子们原本菜色的面容如今也鲜有露出不少向上色彩,一个个脚下生云,忙得不可开交。
“品善,去,领几名师弟去挑些长清天泉水回来,将天泉缸添满,到时还得再烧铸几口大天泉缸,将那差数补上…”
“医礼,你去看看李师的药煎好了没。”
“武进,你领几人上无重殿…细致打扫一番,再将祖师画像请出来。”
“文良,你去添些柴火,顺便看看长虚师弟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品修话还在口中,厨房那边便传来一阵惊天尖嚎之声,回音震荡不止。
长虚连连大叫。
“啊,糊了,糊了,师兄,它糊了…”
“……”
“快,快,快添水,你和呀,你倒是快和面呀。”
“师兄,我…我粘手了…”
“……”
闭锁曲线峰弟子本就凋零,经此一劫,更显寥寥无几,掰着手指都能一个个数过来。
但…往往只有在特定环境下的特定一些人,历经风霜苦寒,世态凉薄,执手相行,偎依抱暖…往往才能结心并进,团固一众,荣辱与共。
闭锁曲线峰虽然在玉山积云素来遭各峰鄙弃欺凌,地位卑劣,但仍可在仙道正宗【青瓷宗】巍峨如山,屹立千年…自然有它不可磨灭之道理。
望着忙碌着,奔走着,满头大汗淋漓…却又满面春风吹洒的一众师兄们…
润九嘴角微微上扬一抹舒心惬意弧度,心中一切疲惫,疑惑,烦恼,甚至连遭李师多番刁难的委屈…全都统统抛往了九霄云外,能在如此正道圣峰参道悟性,那是几生修来之幸运。
或许,这便就是道心,道缘,道德,道念,道性,道品,道悟,…
这才是闭锁曲线峰的光辉。
它是…道之地。
“它也将会是我的道…?”
润九心中沉沉一吟,嘴角弧度再添色彩,对【道】…有了模糊的认知。
鬼戟这时揶揄起来:“小子,瞧你傻乐那憨呆样儿,【道】是最淫秽之所,也是最肮脏之物…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所追求的【道】,只不过一可笑的笑话而已…它之黑暗,远超你之想象!”
润九黑脸沉喝道:“闭嘴吧你,臭蝙蝠,也就只有你们冥部阴人心思诡毒,淫秽不堪,肮脏龌蹉…心中见不得半点光明!”
他说到这里一顿,厉骂道:“最肮脏龌蹉淫秽不堪下贱无耻卑鄙不知廉耻的…就是你这只臭不要脸的臭蝙蝠,占据着我的身子,叫我不人不鬼!”
鬼戟笑声诡冷:“小子,骂得过瘾吧,能骂的词汇都骂出来了吧?没想到我鬼戟居然有如此之长的称号,哈哈…!再说了,我鬼戟也从未拿自己当什么正人君子,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才是这个世界最肮脏龌蹉之辈,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人,当然…我会让你见识我卑鄙无耻的那天。”
“不要脸的人,又如何会拿自己当人看?”
润九臭骂一句,厉声警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将你这只臭蝙蝠先扒皮,再过三遍油!”
“……”
鬼戟无语道:“你小子要不要这般狠辣?”
“你说呢?”
润九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往厨房那边迈去。
厨房里,
长虚乱得满头冒烟,清秀如水的面孔之上粘满了面粉,将那璞玉面颊衬托得更加莹白粉嫩,钴蓝炼服之上斒斓斑斑的面粉,有如开出了花儿之般,他手忙脚乱,时不时发出惊天呼声。
“小样儿,我不信我还治不了你,叫你咬我手,你还咬不咬?”
长虚握着手中擀面杖,不停地冲着案板之上的面团施暴,咬牙瞪眼。
文优傻傻楞楞的看着残忍暴虐的他:“长虚师弟,咱们就拿这个供祭祖师吗?”
长虚擦了擦额头大汗,头也不抬道:“怎么了,师兄,祖师胃口不好吗?”
文优咽着唾沫道:“祖师胃口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这包子也太…太离谱了吧。”
“会吗?”
长虚忙着手里的活儿,擀面杖一棒接一棒的鞭打,满头大汗淋漓。
文优说道:“会不会…?我也不知道,只是,你这包子大得也太离谱了吧?”
“离谱吗?”
长虚嗯唧了声,一脸不信,他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竹筛里的‘包子’,那简直不能称之为‘包子’,应该称之为【大面粑】更为合适,一个个足有盘碗那般之大小,上头遍布指印,拳印,棒印,甚至还有牙印,也不知道先前遭受了何等摧残,蹂躏。
“咳…嗨,祖师又不是活的,又不会吃,闻闻就行了。”
长虚笑眯眯的冲他眨眯着两只乌晶大圆眼。
文优一脸错愕无语。
“长虚,听说你小子会包包子?”
润九爽朗大笑的走了进来,一看眼前情形瞬间捧腹大笑不止:“这就是你小子说的祖传秘方?”
“小九九,你回来啦?”
长虚脸上立时乐开了花儿,微微羞艳,旋即大白眼一翻:“去你的,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都快忙死了,你也不快过来帮忙。”
润九笑哈哈的看着他:“你这要是百年老字号,那云州城的百姓都不知得饿死多少了。”
长虚一脸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
润九大笑一声:“因为你包的包子连狗都不理!”
“去死吧你!”
长虚气怒得一把将手中擀面杖砸了过来。
润九一把崩开身子,洒笑着看他:“小样儿,暴躁呐?
长虚嫌弃的瞪着润九,大声道:“文优师兄,上屉,蒸包子!”
文优看着那群巨无霸,一脸傻眼起来:“啊?真,真蒸啊?”
“不蒸难道还拿来看呀,我荣家三百年老字号,总不能在毁在我长孙无虚手中。”
“蒸!”
长虚用近似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看不用毁…它已经体无完肤了。”
文优憋着嘴,在长虚寒刀之般的白眼中将‘包子’放进了蒸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