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厢里,宝珠小宫女听得热闹,好奇掀开窗布帘去看,人畜混杂的便溺恶臭扑面入鼻,小姑娘立时呕地眼泪汪汪,脑袋埋进褥子犯恶心。
客印月挥着小手,皱眉道:“怎这样腥臭,幸还天寒,若炎夏岂不要熏死个人。”
起身关帘,恰遇着小巷里一泼皮背过街道在那便溺,立时摔下帘子,骂道:“哪里来的腌臜,好蛆虫,吃了一肚子的腥臭,倒来污老娘的眼!”
骂过,见朱由学正拿怪眼瞧她,才知漏了本相,顿即脸红如血,与宝珠并着将脸埋进褥子。怎奈她身子丰腴高挑,撅起好大蜜桃。
客桦苦笑道:“小爷,牙行此处,既有官宦将仕,更不缺走卒帮闲,难免不堪了些。小爷尊贵,实不该来这阴浊污秽之所。京城广阔,有许多干净去处,也极长见识。”
朱由学道:“你说的不错,京城广阔,既有干净去处,亦不缺污秽之所。干净处能长见识,污秽里才见真百态。”
又行不远,客桦道一声到了,马车即住,李余摆正梯凳去接朱由学。
方下车,呼啦被一群人围住。有那挑担货郎,要饭乞丐,卖儿女的父母,还有插标自卖的,乱杂杂的叫。
除那货郎装束还算清洁齐整,乞丐、卖身的,一张泥布就包了乱颤的身子。虽是春寒,泥布同色的干瘪肉肤仍散出烂肉一样的恶臭,若非那一双光亮的乞活眸子,闭了眼,与过了七日的尸身无甚差别。
李余、魏进忠赶忙护着,客桦大声驱赶,人群只围着不走。三个庄户老农也晃着老身子帮忙,全不济事。
宝珠小脸紧成包子,手抓着朱由学衣袖,贴着他不敢动。客印月巾帕捂住鼻,满是嫌恶的弦月眸子,吊起墨眉横扫过去,竟无人敢招她。
“左右,还不与我将这些短命鬼打了去,惊了贵客,仔细你们的皮。”名曰盛晟的牙行走出一人,白狐皮毛、雪色锦袄的管事人物来,身后领四个直裰大汉,执棍擎棒。听了管事吩咐,不分老幼,劈头盖脸打将过去,直打的哭爹喊娘,飞也似的逃散。
朱由学见状,面色不虞,身后宝珠小声道:“有个女孩子被打破了头呢。”
客桦与那管事寒暄,客桦引荐道:“小爷,这位是牙行李管事。他家主人乃是淮扬盐商,信誉可保。”
李管事观看朱由学面色,叉手拜道:“好教小爷知道,这起子最好烦扰贵人,若是脸色不狠些,纠缠不说。还有那手脚不干净的,丢了钱财是小,混着谋财害命的亡命徒也是有的。小爷还带着女眷,小人恐有那泼皮趁着乱占便宜,这才使人下手狠了些。”
宝珠点点小脑袋,小声道:“是有人要拉我手来着。还好魏大叔拦着。”同魏进忠道谢,魏进忠赶忙还礼。
朱由学这才宽松面皮,心道:“此处果鱼龙混杂,下次须作万全准备,轻易不可来了。”
转身看小宫女,服饰俱全,只丢了腰带的银饰挂坠,小丫头心疼的不行,再看百宝袋中的糖果,无甚损失,又高兴起来。
朱由学翻个白眼,看客印月,客印月就淡然站着,放下巾帕,娇声道:“小爷挂碍,奴无事。”
客桦与那李管事引朱由学进屋,地龙烧的正旺,香炉里袅袅轻烟,馨香扑鼻,客印月、魏进忠等皆深吸几口,放下心神。
李管事笑道:“鄙处寒简,比不得富贵去处,倒让贵人们受惊。去,换了南海香木,与贵人熏熏晦气。”
客桦起身道:“李管事客气,我家小爷是家中大雪闷了许久,适逢在下出门,心下好奇,要见识这民间风物。”
李管事恭敬道:“小人闻先贤有言‘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小爷见识高远,将来必是要挂花夸街的。”
宝珠吃着糖果,闻言好奇道:“甚么是挂花夸街?”
客印月点绛红唇将糖果似含非含,娇笑道:“好妹妹,人家金榜题名,可不要挂花夸街吗。咱家小爷用不着这个。”
李管事听着客印月的话儿,面庞耸然,不须金榜题名,那必是勋爵世家,再观朱由学,果然贵气天生,雍容非常。
李管事更笑三分,与客桦拱手道:“咱们做买卖,最重宾至如归。终究咱家铺前受了惊,多少担待些才好。不然,哪个还肯来我家经纪。罢了,今次客管事所有采买,九折。”
客桦自无不允,笑道:“如此,多感李管事。”
李管事道:“应当的,应当的,还望客管事日后多关照。”又同朱由学三拜,朱由学点头示意。
闲话毕,李管事领着往后院行去,说道:“客管事,你要骡马恁多些,咱地方小,就拣那好的、坏的、中肯的各几匹,权作个参照。”
客桦道:“有劳李管事!”
后院处,驽马、耕牛分上中下六个桩子两两栓住,庄户三老走过去,活计迎接,说着看皮毛、骨架、牙口、蹄脚的话儿,几个人将那牛马,量筋骨、掰唇齿、掀蹄脚的逐次去看。
小宫女好奇的上前,盯着一头黄牛,伸手要摸,客印月忙拦住道:“妹妹,这黄牛看着温顺,不懂的生人还是莫近前,惊了它可不是顽笑的。”
宝珠乖点脑袋,转身可怜巴巴的去看朱由学,也不说话。
朱由学无奈,问道:“又待怎的,糖果没有了?你客姐姐说的是,可不好惊了牛。那牛又脏臭,仔细污浊你的新衣裳。”
宝珠红眼,低头道:“我想妈,我家原也有一头牛,它最好同我顽。弟弟生病,家里将它卖掉,与弟弟抓药。”
客印月搂住小宫女,温声道:“好妹子,不哭。你既喜欢,姐姐家中有几头好的,回头尽送与你。”
宝珠反抱客印月,孺慕道:“客姐姐,你待我真好,好像我娘一样。客姐姐,待你老了,我定好好孝敬你。”
客印月脸蛋羞红,打了小宫女脑袋一下,嗔怪道:“越说越不像话,我是你姐姐,怎要你孝敬,我有那样老么。”
宝珠道:“姐姐一点也不老,姐姐可美了,小爷他也......”见朱由学好奇看来,咬着客印月耳朵,“殿下他最爱背着姐姐看,嘻嘻,还笑我笨,人家好聪明的,早知道了,嘻嘻。”
客印月脸红如翡,她怎不知晓。每逢朱由学偷看,她时时暗自劝说,稚童而已,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但想起朱由学那成人一般的眼色,就只觉身子绵软,似被他看的通透。
客印月偷眼去瞧朱由学,见他盯着三老看牛,冲朱由学背影呶嘴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