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寒投身妖族刚满一个月时，他终于得知了那名中年人将自己买回去的目的。
——和大多数被掳来的人族幼童一样，他将作为一名妖族内应，打入人族的内部，伺机而动。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是对他的观察与考验。
他通过了考验。
沈寒不知道中年男人实际的名字，只听得包括那个女童在内的旁人，都称他为“陆尚书”。
几年后他才偶然得知，陆尚书曾经潜入人族凡世，并凭借着过人的手段，进入朝堂，在短短几年内平步青云，官至尚书。
而“陆尚书”，正是凡世之人对他的称呼。回到妖族后，他仍以这样的身份自称。
久而久之，陆尚书就成了他的名字。
在妖都幽州，陆尚书也算是一个另类的传奇人物。但此时的他，身份比沈寒却也高不了太多。
——他是一名侍臣。
不过虽然名义上只是侍臣，陆尚书实际要处理的事情却只多不少。除了日常事务，他还要负责教导年幼的主人——也就是那名女童。
而沈寒作为近侍，在接受内应训练的同时，还要在幼主身旁陪读。
“陆尚书，你教我的这些都是什么？”
女童指着身前的书籍，“弯弯绕绕的，学了有什么用？”
“回主人，这是臣从人族带回来的典籍。”陆尚书躬身应道。
女童顿时兴趣更低，将案上的几本薄册一推，“那更不必学了。”
沈寒忘记陆尚书是如何劝说的了，结果就是他的陪读生涯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他年满十岁，到了可以为饵的年纪。
所谓“为饵”，即是回到烈州荒野中，伪装成自然的状态，在合适的时机成为孤儿，等待人族将他带回去。
五年来，沈寒的表现尤为出色，不只是陆尚书，有很多妖族对他都颇为看重，因此他们在沈寒身上投注的精力也最多，目标更是直指人族圣地——真华山。
他回到烈州荒野中特意为他搭建的某个村子，同时还获得了三名“家人”，父母与一名五岁的幼妹。
他们才是真实的一家三口。父母是生长于幽州的人族，只是早已倒向妖族，而幼妹尚是一无所知的年纪。
等了两年，沈寒从十岁等到了十二岁，终于等到了自然路过的真华弟子。
于是，在需要之时，沈家村陷入火海，全村近百人付出性命；
沈寒“意外”被群狼围困，单独活了下来。
但还是出了一些真实的意外。
因他特意交代过，在此时本不应该留在村子里的七岁幼妹，同样被杀害了；
而第二个意外接踵而来：他被人族修炼界的另一大圣地虹月观选中了。
沈寒不知暗中观察着的陆尚书等人是如何商议的，他只看到了结果：虹月观的女弟子险些身死，放弃了对他的争取。
而另一重保险也没有派上用场，反而使得他五年来服侍的主人，与他一道成为了真华山的清字辈弟子。
“你也是神仙吗？”
“收我为徒，我要报仇。”
“我叫......陆英。”
他的主人如此说道。
......
陆尚书有诸多部下，既有人族也有妖族。
由于沈寒的出色表现，在陆尚书的妖族部下中，与他身份对等的乃是一头燕妖，名为鹔鹴（Su Shuang），实力与日烈境的人族修炼者相近。
而彼时沈寒尚不能开始修炼，以无修为的幼童之身与鹔鹴并列，时常受其耻笑。
七八年后，当鹔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沈清寒不过是雷鸣境的修为，依旧与其相去甚远。
在鹔鹴的掩护下，陆清英成功脱逃，奔向了真华后山宝库的方向。
柯玄川见状，面色一冷，起身欲追，同样被鹔鹴拦下了。
“我说了，你们的对手是我。”
鹔鹴倏地出手，一团黑雾忽然在他身周迅速扩张开来，有如墨滴散于清水。
沈清寒脸色一变，想也未想便直接后退了好几步，同时低声提醒道：“柯师叔当心，这黑雾诡异得很。”
柯玄川修为远胜于他，自然也看得出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看样子应是他的灵器。
柯玄川单手托镜，另一只手迅速地掐了一道指诀。
“流风散云！”
一团白雾自他掌中远远不断地喷涌而出，直直地迎上了黑色的雾气。
黑雾一遇上柯玄川召出的白雾，便如碰见天敌一般，迅速向后退去。
柯玄川面露得色，运功一催，掌心立时涌出更多的白雾。
沈清寒却暗自叹息一声，假装只是随意助攻的样子，朝着白雾中射入一道金剑。
叮！
在离柯玄川相去不过两三丈的白雾里，忽然传来了相撞之声。
“柯师叔！”
沈清寒若有所觉，提醒了一声。
柯玄川虽然惊骇，但反应也不慢，在沈清寒提醒前便指诀一变，立刻在身前凝出一团高速旋转的漩涡。
下一刻，无数枚黑色的燕翎破雾而出，直刺向柯玄川。
只是防御在前，所有的燕翎都扎进了漩涡里，随着激流旋转一两圈后，便失去前进的动力，随波而流了。
饶是如此，柯玄川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沈清寒误打误撞试出了对方的攻击，他恐怕非死即伤。
沈清寒看得暗中摇头不已，这柯玄川百年来半步不离真华山，几乎没与妖族作战过几次，战斗经验也太差了些。
此时黑雾里也传来一声不满的啧声，似乎在责怪沈清寒的提醒。
而鹔鹴的话语也传了出来，“你真多事啊。”
柯玄川并不知两人早已相识，自然什么也没听出来，但他察觉到了对方攻势的转变，似乎瞄向了沈清寒。
他一转手中铜镜，右手对沈清寒一挥，后者的身周立刻围满了与他身前一样的漩涡。
“多谢柯师叔！”
柯玄川只是摆了摆手。
而在他心中想的却是，沈清寒虽然修为不高，但战斗直觉却颇为敏锐，在此时对他助益不小；
更何况赵真良有言在先，定然不能让他轻易受伤。
黑雾里传来一声冷哼。
接着，黑雾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鹔鹴的身上。
他冷冷地打量着沈清寒与柯玄川，似乎在寻找他们身上的破绽；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其余妖族的攻势不会停下，每时每刻都有真华弟子或死于妖族的扑杀，或身受重伤，一时无法作战。
在距离三人不远处的地方，为首的妖族已经踏上了应龙殿前的广场，眼看就要朝着应龙殿奔去了。
轰！
突如其来的一道雷亟，直接将半只脚踏入应龙殿的那头化形妖打成飞灰，半点也不剩下，应龙殿前顿时为之一静。
连柯玄川、沈清寒等真华弟子都震惊不已，更别说一众妖族了，他们立刻放弃了推平应龙殿的打算，转而攻向别处。
鹔鹴收回目光，仍有些心有余悸，但一看到沈清寒的眼神，他的面色又冷了下来。
“瞧你们的样子，连自家的事都不知道吗？”
沈清寒没有理会。而柯玄川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清楚这只燕妖的话为何如此之多。
鹔鹴见状更怒，身后忽然张开一对羽翼，猛然一扑，迅速向沈清寒飞去。
后者心中一动，面上更是惊慌不已，手中接连抛出几十上百把金色的小剑。
只是仓促应对之下，使出的攻击哪有多大的威力，鹔鹴双翼一遮，金剑被尽数挡下，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
“师侄莫慌！”
柯玄川声音一沉，立即出手相助。
他侧跨一步，立在沈清寒身前，双手合于身前，铜镜置于掌中，灵力涌动之下，只消一瞬便召出了一条半丈粗细的水龙。
轰！
水龙直直地撞上扑来的鹔鹴，前者节节消散，而后者也被止住攻势，不由自主地倒退着。
见柯玄川只是呆呆地望着，沈清寒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安在他身上，替他作战。
“趁其不稳、攻其要害！”他不得不出声提醒。
只是时机总是一瞬即逝，鹔鹴迅速稳住身形，一跃而起飞上天空，狠狠地瞪着下方的两人。
而柯玄川此时才茫然地望向沈清寒，“什么？”
“没什么......”
而半空中的鹔鹴，分明在沈清寒眼中看到了一丝嘲意，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你的长处，在于天生的速度与肉身强度。而沈寒此时虽然弱小，但未来的能力必然在你之上；
而且他是少主百年大计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你没事不要轻易招惹他。”
虽然陆尚书多年前就曾警告与他，他也未完全抛诸脑后，但鹔鹴想着，只要没有将沈清寒杀死，只是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想必也不会如何。
沈清寒也敏锐地发觉了他的神情变化，心中暗惊他不知分寸的同时，也在想办法护住自己。
“柯师叔，这只鸟妖似乎有意针对与我......”
“莫慌。”
柯玄川望着半空，“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两人的对话被鹔鹴听得一清二楚，后者立即转移了仇恨的目标。
“你这空有一身修为的废物，要不是他多嘴，你早死了！”
他毫不客气地嘲讽着，柯玄川听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的怒意也累积起来了。
见目的达成，沈清寒也不多嘴，任由两人上下对峙着，彼此战意越来越浓。
而他的目光，则是下意识地望向了后山宝库的方向。
不知陆清英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他得找机会脱离此处，去阻止她带走云妖才行。
“师叔且与他周旋着。师侄实力低微，也插不了手，不如我去追那陆清......”
“不行！”
同样的话语分别从柯玄川以及鹔鹴的口中说出，令沈清寒为之一愣。
柯玄川先是望了一眼天上的敌人，又轻咳一声掩饰道：“待我将他解决了，与师侄一道去追捕那妖女，定然不会让她逃了。”
“好吧。”
沈清寒不再多说，注意力又集中到天空的鹔鹴身上。
陆清英的首要目的是带走云妖，屠杀真华弟子倒在其次，因此鹔鹴等诸妖的作用，便是在此拖住柯玄川。
但沈清寒却不能让她如愿。
云妖的存在已经对他形成了威胁，一旦解封更是无所拘束，再想将它封印起来难如登天，必须要有人去阻止陆清英才行。
“这只拦路的燕妖，今日就让他死在此处罢。”
他正想着，应龙殿方向忽然又传来一声轰响。
三人皆望了过去，而这次发出雷亟的并非应龙殿，而是应龙殿后方的祖师堂。
触禁之妖已经灰飞烟灭，堂前的地上只遗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而祖师堂内，周玄宁正端坐于真华祖师玉像之下。
她双目微合，似乎在修炼，对堂外攻上真华山的诸多妖族视若无睹。
“原来如此......”
沈清寒想起了昨日刘玄易的话，不由得恍然大悟，“这就是三绝阵！”
光凭这些妖族，是难以撼动应龙殿、祖师堂以及藏经阁分毫的。
他收回视线，发现鹔鹴正在望着他。
沈清寒与他对视一眼，对身旁的柯玄川说道：“柯师叔，这只妖族在刻意拖延时间。”
“恐怕陆清英此时奔向后山宝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鹔鹴立时一惊，望他的眼神也有些变化。
而此时柯玄川的目光还落在祖师堂前，以他的修为，自然能感觉到里面还有一人。
“周玄宁？”
“这个疯丫头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为何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
“我怎么有些看不透她的修为了......”
“柯师叔！”
沈清寒又喊了一声。
柯玄川这才回神，“什么？”
沈清寒无奈，只好再重复了一遍。而天上的鹔鹴，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了。
鹔鹴隐约能感觉到，沈清寒似乎有意要破坏陆清英的计划。
“她的目标，恐怕是由您镇守的真华宝库。”
柯玄川立刻严肃了许多。
担任真华宝库主事多年，他俨然已经将其当成了自己以及赵真良一系的基业。任妖族在山前如何破坏，都不如沈清寒这句话来得有效。
“看来，必须要将你解决了才行。”
柯玄川望着鹔鹴，体内灵力开始汇集，气势也陡然拔升了许多。
而鹔鹴则是身子一转，在天空中恢复成妖体原形，乃是一只丈宽的雨燕。
未等柯玄川出手，他便先行发起了攻势。
鹔鹴振翅，倏地从柯玄川身边疾掠而过，又在他身后停下，探出利爪直取后心。
柯玄川反应也快，立即使出了蓄势已久的法诀。以他为中心，方圆五丈内忽然浮现出大量的水滴。
“万重烟水诀？”沈清寒眼神一凝，却是觉得这一招有些熟悉，“这不是虹月观的绝学么？”
之后的情景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只见鹔鹴的动作立刻变得无比缓慢，像是陷入流沙里，几乎动弹不得。
他睁大双眼，这范围巨大并且无可闪避的一招，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而柯玄川掐诀一念，身周悬浮的雨滴又生出诸般变化。
啪！
环绕在鹔鹴附近的一部分水滴忽然炸开，变成了更加细微的水雾。
水雾无风自动，缓缓覆上他的体表，溶入他的体肤之间。
鹔鹴顿时发觉体表传来轻微的麻痹之感。不仅如此，他的意念似乎也变得缓慢了......
体表的燕翎忽然消散，他又变成半人半妖的状态。
而柯玄川的攻势仍未停止，他两指并拢，在身前旋转了几圈，接着猛然对着鹔鹴一点。
他身周余下的那些水滴立刻串联成珠串，彼此却不相融，间隔分明。
无数水滴串联成千万条细长的水链，缠绕在鹔鹴的四肢以及脖颈之上，将他紧密束缚起来。
五行元素各具长处，其中水系以控制见长。柯玄川修的是水系法诀，虽然手上没什么威力巨大的杀招，却极擅控制。
鹔鹴此时再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柯玄川体内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水系灵力，不断翻涌而出，同样凝结为细长的水滴长链，束缚着鹔鹴。
短短片刻，鹔鹴体外便多了一团由无条水滴长链堆积而成的巨大水球。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如此便罢。”
柯玄川长出一口气。
虽然这猝然而发的法诀组合酣畅淋漓，但也着实令他提心吊胆了一回。
沈清寒也未料到鹔鹴如此轻易就被柯玄川制住，望向后者的眼神里顿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失望。
他确实希望柯玄川能击败鹔鹴，但更希望两人斗得两败俱伤，否则柯玄川不但能阻拦陆清英释放云妖，甚至还会将她一并擒住，这就不是他所期望的了。
就在此时，水球中的鹔鹴忽然轻轻一晃。
沈清寒还未看出什么，柯玄川已然满脸惊骇。就在这轻轻一晃之间，缠绕在鹔鹴身上的那些水滴细链尽数断裂了！
而在这之后，断而复合的水链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度将其缠绕。
柯玄川明白，他已经失去对这只鸟妖的控制了。
鹔鹴猛地喷出一口妖血，因身周尽是水珠，那口血就在他脸前悬浮着。
而下一刻，无数燕翎再度覆盖在他的体表之上，妖态毕现，只留下一张人脸。
他对水球外的两人冷冷一笑，接着身后双翼一合，将他笼罩其中。
再之后，便是他从水球中滑落而出，轻而易举脱离困境的情景了。
“可惜啊......”
鹔鹴张开双翼，摇头晃脑地，看似在抖落羽翼上的水珠，实际也是在活动筋骨。
“可惜只有你一人的修为，能对我造成几分威胁；更可惜的是，你修的还是没什么攻击性的水系功法......”
鹔鹴面色森然，身上妖气冲天而起，完全压过了柯玄川。
“你不知道我这一族除了速度极快之外，还格外擅长避水之术吗？”
柯玄川顿时脸色发白。他连活的妖族都没见过几只，确实不清楚鹔鹴一族的特性。
鹔鹴却不给他细思的时间，羽翼一拍，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再度欺了上来。
噗呲！
柯玄川反应不及，手臂上立刻被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一击得手的鹔鹴又欲故技重施，只是利爪还未落在柯玄川身上时，眼前忽地钻出一枚金剑，直刺他的双目。
鹔鹴连忙避开，忽又觉得不对，拧头狠狠地瞪了沈清寒一眼。
这是由他召唤出来的金剑，威力远不及柯玄川亲自施展的法诀，鹔鹴甚至都不用躲避，合上双目即可毫发无伤。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柯玄川也趁机逃脱了他的利爪，并再度在身周布下了防御的手段。
他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沈清寒，“多谢师侄了。”
后者轻轻摇头，“我今日能不能死里得生，还指望着师叔呢。”
不远处的鹔鹴神色怪异，实在想不明白沈清寒到底是何打算。
依照陆清英的计划，他应该全力与妖族相抗，再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受伤败退，眼睁睁地看着得手的妖族逃离真华山才是。
他们要救云妖、要屠真华，沈清寒只需当一个无辜的受害弟子，继续潜留在山上即可。
难不成要自己亲自动手？
鹔鹴有些心动，但他更怕自己下手时没轻没重。若是一不小心真将沈清寒杀了，他自己也活不成了。
在他犹豫的时候，柯玄川又分别为自己和沈清寒布上好几重防御的手段。
鹔鹴见状，也暂时打消了杀伤两人的打算。
“就这样拖着罢。”他心想道，“少主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将那什么云妖救出来了。”
另一边的柯玄川也是同样的打算。
水系功法本就缺乏杀伤力，现在更是连控制手段都已失效，他深知自己只能被动防守了。
“拖便拖吧......至少性命无虞。他要逃的话，我也能将他拦住......”
唯一着急的，便只剩下实力低微的沈清寒。
“难道真的只能坐等陆清英将云妖解救出来，再大摇大摆地离开真华山？”
他望了望身旁的柯玄川，见他全力防守的姿态，也明白了他的打算。
而且如果自己现在要走，柯玄川恐怕也不会强留。但鹔鹴就不一定了......
沈清寒又望了一眼虎视眈眈的燕妖。
只不过两人在幽州时就没什么默契，时隔多年再相见，明面上还是一副敌对的姿态，他这试探的一眼，立刻便被鹔鹴当成了挑衅，千百道燕翎接连射来。
而他身前的漩涡又将燕翎尽数挡下。
沈清寒无奈了。
双方三人之间，依然是一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姿态。
就这样，时间不断流逝着。
按照沈清寒与鹔鹴的估计，陆清英此时应该已经得手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她的身影。
沈清寒心中忽然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喧哗之声。
沈清寒抬眼望去，只见数十名真华弟子从山外飞来，陆续落在真华山上。
第一批援兵到了！
沈清寒与柯玄川皆是大喜，鹔鹴则是眉头紧皱。
真华弟子回援，并不在他们事先的预料之外，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很快意识到，陆清英那边大概遇到什么问题了。
见到满山狼藉，落下的真华弟子不顾心中惊骇，立刻便与附近的妖族厮杀起来。
而其中一人，则是朝着对峙的三人这边飞来了。
“杨师兄？！”
沈清寒心中大震。杨清怀不是应该护送金清钧去虹月观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只不过待对方靠近，沈清寒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眼前这名与杨清怀拥有相同面孔的中年男人，气质却远比杨清怀深沉，修为也高出他许多。
举手投足间，尽显高人气度。
他正是杨清怀的师父，也是他的父亲，杨玄平。
“杨师兄！”
柯玄川大喜过望，这位突如其来的援兵，实力比他期待得还要高一些。
杨玄平，乃是地摇境的高手！
杨玄平对他微微点头，又看向沈清寒，“是清寒师侄罢。”
沈清寒拱手以应，“杨师叔。”
杨玄平深沉的面容上忽然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玄云师妹受你们照顾了。之后若有时间，我要与两位师侄好好谈谈。”
沈清寒一怔，看来杨玄平此时还不知道陆清英“叛变”之事。
他也未多说，“......好。”
杨玄平此时才将目光移向三人对面陡然警惕的鹔鹴，随意地抬手一指。
“破。”
在鹔鹴骇然的眼神中，他身后一对羽翼上，忽然裂开两道巨大的口子。
鲜血淋漓而出，切口十分平滑。挥舞着残翼的鹔鹴，也直接坠落在地。
“锐金切啊......”
柯玄川低声说道，语气中不乏羡慕之意。
虽然这是双方境界之差带来的碾压，但金系修炼者远超其余五行属性的惊人破坏力，由此也可见一斑。
而杨玄平也并不打算直接将鹔鹴杀死，像他这种实力的妖族，已经具备一定的情报价值了，更适合关押在真极渊。
他又对着地上的鹔鹴连点数下，后者全身各处接连爆出一朵朵血花，却是杨玄平在刻意破坏他的行动能力了。
“这里以及山上其余的妖族，就交给两位了。”
他望着柯玄川和沈清寒，“我刚才回山时，发现山外似乎也埋伏着一群妖族，应该是来接应他们的。”
眨眼之间，杨玄平已经出现在百步之外，声音也远远飘了回来：“我去将他们一并料理了。”
柯玄川立时松了一大口气。
他明白，从杨玄平带着援兵回来的那一刻起，这一次妖族突袭真华山的行动，便到此为止了。
他回过头，却发现沈清寒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柯玄川有些奇怪，“沈师侄？”
沈清寒回过神，连忙应道：“居然连接应也安排了，看来妖族这一次的行动谋划已久！”
柯玄川点点头，接着露出几分不满，“掌门师叔一下子将门内的高手都带了出去，妖族知道了难免会心动。”
“......”
沈清寒没有应声。他在真华山还没有一个鲜明的派系身份，是不能跟着他一并抱怨张庭雪的。
柯玄川也不以为意，而是走到了重伤的鹔鹴身前，啧啧不已。
“可惜啊。”
他冷笑道：“可惜是我们的援兵先回来了。你的下半辈子，就在不见天日的真极渊里待着吧！”
鹔鹴倒在地上，浑身冒血，冷冷望着他。
沈清寒立在原地，也朝这边望了一眼。他面色平静，倒没有什么兔死狐悲之感。
而鹔鹴此时也看向了他。
两人互望了一会儿，沈清寒开口道：“这头鸟妖，就委托于师叔了。”
“师侄先去真华宝库，捉拿妖女陆清英。”
柯玄川这才想起这件事来，连连点头，“师侄且去。待我将它投入真极渊，立刻就过来！”
沈清寒应了声是，转身腾空而起。
他刚飞出一小段距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接着又是一阵破空之声。
“师侄当心！”
沈清寒正是毫无防备之时，闻言也只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
——数百枚燕翎正急速朝他射来，此时距他不到十步距离。
燕翎之后，是慌乱愕然的柯玄川。仓促之间，他的法诀也来不及脱手，无力搭救；
在他身后，是露出得逞笑容的鹔鹴。
千算万算，沈清寒没有料到自己将会死在这百密一疏的遗漏中。
十步距离在此时显得极为短暂，心中的念头与逃脱的时机皆是转瞬即逝，下一刻燕翎便已来到他身前。
沈清寒体内的灵力疯狂涌动，企图做出最后的挣扎。
然而在这最后一刻，他却看到鹔鹴对着他咧开了嘴。
嗖！
在即将刺穿沈清寒的一刹那，百余枚燕翎如翠竹迎刃，忽然朝着两边分开，居于中间的沈清寒毫发无损；
在下一刻，这些燕翎忽然调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往回飞去。
扑通。
柯玄川带着满脸的惊愕倒下了。
刺穿他的，并非是突然调转方向、杀了个回马枪的数百枚燕翎——它们已经被他身前的漩涡尽数挡下了，而是身后原本躺在地上的鹔鹴的利爪。
柯玄川后心处多了一个血洞，而鹔鹴的手中正握着一颗跳动不已的鲜红心脏，脸上挂着如愿以偿的微笑。
他望向沈清寒：
“快去，去帮少主......”
“你，要送她......回幽州......”
他的声音极度嘶哑，只有身周的沈清寒与柯玄川能听见。
柯玄川已是重伤将死之时，闻言更是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望着沈清寒。
噗呲！
他的心脏在鹔鹴手中碎裂为一团烂肉，生命也就此终结。
沈清寒张了张嘴，接着便见到鹔鹴也跟着倒下，再无半点生机。
“你们妖族......还真是喜欢掏心啊......”
......
一路上，仍有不少残余的妖族在与真华弟子厮杀。
沈清寒很清楚，这些妖族已经没办法离开真华山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也没有下去帮助真华弟子的打算。让这些妖族拖着，反而有利于他和陆清英之后的行动。
他径直飞向后山的宝库，一落下便发觉了不对。
“这里的灵力，为何如此紊乱......”
宝库内寂静无声，沈清寒也收敛了气息。受里面紊乱灵力的影响，他的神识几乎感应不到宝库内的任何情况。
在入口处，他发现了三名真华弟子的尸体。从伤口来看，应是陆清英的手笔。
“一剑穿心，一剑封喉，一剑贯颅而出......”
沈清寒几乎能想象出陆清英下手时，杀意凛然的模样。
他摇摇头，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一路走来所见的惨状，心中更是意味难明。
“大暗将至......”
“无论愿与不愿，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
似是在说服自己一般，他在心底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即便是死亡，我也不会抗拒......”
沈清寒只是恍惚了片刻，在转过一个拐角后，立刻看见了深处那扇高大古朴的铜门。
而在铜门下方，陆清英正被数面金色的盾牌抵在门上，动弹不得。
而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一名真华弟子，背对着他，似乎正是他制住了陆清英。
而他身上的弟子服破败不堪，且隔着百步距离，沈清寒一时也没认出他是什么人。
云妖暗中相告，陆清英目光一转，也发现了沈清寒，脸上流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你笑什么？”地上那名弟子开口道。
沈清寒身体一震，这个声音......
“师弟赢了。”
陆清英笑道：“可我也没输。”
金清钧眉头紧皱，“你到底在说什么......”
正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一道难以置信的声音，“金师弟？！”
金清钧惊喜非常，立即回过了头，“沈师兄！”
沈清寒满脸震惊地朝他走来，言语间还有一些慌乱，“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清英又笑了一声。
金清钧皱着眉看她一眼，然后才对沈清寒说道：“这件事之后再和师兄解释。”
“我将陆师......陆清英擒住了。”
他看着沈清寒身上的诸多伤口，“师兄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罢？”
后者轻轻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地与他身后的陆清英对望了一眼。
“师兄去找柯师叔，将她投入真极渊吧。”
沈清寒神情黯然，“为了保护我，柯师叔和那妖族同归于尽了。”
金清钧张了张嘴，归于一叹。
“他死了？”陆清英开口了。
沈清寒只是望了她一眼，又立刻对金清钧说道：“金师弟，这里由我看着。”
“你速去山外求援。注意，千万别让妖族发现了！”
陆清英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金清钧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沈清寒身上的伤口，知他此时不便多动，还是同意了，“好。”
“师兄要当心，陆清英谎话连篇，千万不要被她迷惑了。”
“我明白的。”
金清钧转身欲走，沈清寒也向陆清英走去。
然而......
“呵呵......”
“哈哈哈哈——”
陆清英忽然纵声狂笑，沈清寒眉头紧皱，死死地望着她。
他已经大致知晓了陆清英的心思，此时的目光既是警告，又是恳求。
“放过他吧。”
无论是出于两人间的友谊，还是出于他心底隐藏多年的愧疚，他都不能在金清钧面前暴露身份。
一旦暴露，为了日后继续潜留在真华山，他只能杀死金清钧。
“不行。”
陆清英止笑，缓缓摇头，“我给过他机会了。”
“......”
金清钧停下脚步，回身怔怔地望着两人，一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还在等什么？”
陆清英扫他一眼，又冷眼望向沈清寒，“去把他杀了。”
“这是本宫的命令！”
“......”
金清钧怔住了，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的猜想，“沈师兄，难道你也......？”
沈清寒身体一震，接着大跨步径直走向陆清英。
“妖女，你在胡说什么......”
他在她的手腕处重重一敲，陆清英吃痛，手中的朱狱也握不住了，直直掉落下来。
沈清寒一把接住，横剑按在她颈间。
“你在胡说什么！”
“呵呵......”
陆清英低低笑了一声，“你用我的剑来威胁我？”
话音未落，沈清寒只觉手心一空，朱狱已然化作一道血光，飞回了陆清英的体内。
“......”
沈清寒目眦欲裂，心中的矛盾无以复加；陆清英却并不介意，反而抬手抚上他的脸庞，温声细语。
“够了。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也想结束这一切，不是吗？”
“去吧。”
她又抓起沈清寒的手掌，轻轻一握，朱狱又出现在两人的手中。
“用我的剑，将他杀了。”
“今日过后，妖族陆清英叛逃真华，将负下所有的罪名；而你，还是清白的真华弟子。”
“......”
沈清寒后退两步，提剑抵在她的脖颈前。
“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