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荷塘边,沈清寒没有直接走入木屋里坐下,而是堵在门前,望向了跟过来的周玄宁。
“周师叔,庄师叔不在这里。她已经下山很久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来。”
周玄宁笑了一声,“你不欢迎我吗?”
沈清寒很直接地点了点头。
“因为她?”
周玄宁也不生气,目光越过他的肩,望向木屋里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陆清英。
沈清寒却不回答,而是说道:“金师弟过几日就要被送去虹月观了,师叔在此,他无法安心歇息。”
“无妨,我坐坐就走,不会太久。”
周玄宁也不给他拒绝的时间,轻轻一推,沈清寒立时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
他被推得怔了好一会儿,又下意识地去探查周玄宁的修为,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看透她。
——周玄宁的修为已经在他之上了,至少有海分境。
而在他第一次下山前,周玄宁的实力分明不到雷鸣境,还不如他和陆清英。
“难道她可以正常修炼了?”
沈清寒呆立在屋外,忽然又意识到周玄宁这一次恢复正常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怎么了?”
发现不对的陆清英走到他身边,轻声询问道。
“没怎么。”
沈清寒摇了摇头,很快又注意到陆清英脸上的不悦,立刻苦笑不已。
他靠了过去,贴着她的耳朵,“我怕周师叔在这里待久了,金师弟更不愿意去虹月观了。”
陆清英显然没想到他会在人前与自己如此亲昵,尤其是在周玄宁面前,她立刻后退了半步,同时回望了一眼。
而周玄宁正转过头望向金清钧,陆清英也不清楚她看见了没有。
她瞪着沈清寒,用目光警告他。
沈清寒伸出的手也被她躲开,他无声地笑了笑,“进去吧。”
两人回到木屋中,在金清钧和周玄宁身边坐下。
不知为何,金清钧满脸心有余悸,且颇为无助地望了沈清寒一眼。
后者不解地望过去时,金清钧却又什么也没说。
虽然只是一瞬,但金清钧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周玄宁转回面庞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是何等冰冷。
“我应该在塘底,不应该在这里。”
恍惚间,金清钧忽然产生了这个念头。
“周师叔看起来精神不错。”陆清英忽然开口道。
周玄宁淡笑道:“你们下山的时候,我时常一个人在这边待着。不知不觉间,失魂之症也好了许多。”
陆清英如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就请师叔常来这里”的话,干脆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沈清寒却接道:“待金师弟前往虹月观,我和师姐恐怕在山上也待不了几天。师叔之后可以常来。”
令陆清英觉得诡异的是,周玄宁似乎没听到沈清寒的话,依然在望着她淡笑。
对于自己被无视,沈清寒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反而注意到了金清钧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他摇摇头,起身拖着金清钧走出木屋,在水边坐下,与屋内的两名少女分开。
金清钧长出一口气,又望了一眼屋内,想学着沈清寒的样子凑过来说点什么,被沈清寒一脸嫌弃地拦住了。
金清钧四下看了看,忽然俯下身子,伸手在水中一撩,接着以指为笔,以水为墨,在木板上书写起来。
师。
兄。
真。
是。
太。
不。
容。
易。
了。
“呵......”
沈清寒看得颇为好笑,接着却又叹了口气,覆掌一抹,用水迹将字完全掩盖。
“你懂什么......”
屋内两女同时望了过来,又一同收回目光。
“说起来,清英今年多大了?”周玄宁温声道。
陆清英心中诧异,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依实答了,“师侄快十九了。”
“哦,那比我还老两岁。”
此言一出,沈清寒和金清钧都不由得同时回过了头。
周玄宁微笑着望了他们一眼,又看向面前的陆清英。
“......现在的身体。”
陆清英与她对望了一会儿,反击道:“那师叔实际的年纪,岂不是已经快五十岁了?”
“是呢。”
周玄宁平静依旧,她点点头,“物是人非,岁月催人老啊。”
“即便我肉身未曾毁去,现在也很难维持在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陆清英不由得又皱起了眉。这周玄宁,到底想和她表达什么?
方才问及年龄时,她隐约有挑衅之意;现在却又开始感慨时光流逝,又变回了一个正常的师门长辈的模样。
她忍不住细细地打量起周玄宁的神情,难道这也是失去一魄的后遗症?
只是周玄宁眉目间温婉如常,也任由她细看。
金清钧偷偷望了一会儿,发现屋内的两女没有打起来的可能后,既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这才收回目光。
而这时他才注意到,沈清寒不知何时在两人间的木板上写了几个水字。
命。
也。
运。
也。
无。
从。
选。
择。
“沈师兄......”
金清钧怔怔地看着他。
沈清寒则平静地望着面前的荷塘,随手一抹,又将字迹抹去了。
“说起来,师叔当日见到了真华山上的龙影吗?”陆清英忽然问道。
“究竟是何模样?”
“未曾见到。”周玄宁摇了摇头,“我当时落入了水里,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指着荷塘泄水口那边,“若不是这两年水流小了许多,我大概当时就被冲下真华山了。”
周玄宁又对她一笑,“我记得,还是师侄将上方的水流改道的吧?”
“多谢你了。”
“师叔不必言谢。我只是为了种稳那些荷花,碰巧罢了。”
周玄宁摇摇头,没说什么。
接着,她又起身走到屋外,站在沈清寒和金清钧身旁,眺望着荷塘。
陆清英跟着走了出来,望了一眼地板上的水迹,又望向一旁坐着的两人。
金清钧立刻避开她的目光,沈清寒则是望着她,同时对身旁的金清钧指指点点。
似乎在说,都是他写的,跟我没关系。
陆清英横了他一眼。
天寒地冻,周玄宁忽然抚着心口长叹一声,出口便成了一团白雾。
“命也、运也,无从选择。”
沈清寒、金清钧和陆清英三人同时身体一震。
沈清寒和陆清英联想到自身,各怀心事,一时无言;
而金清钧则以为沈清寒写的字被周玄宁发现,继而又联想到了自己写的字,不由得有些惶恐。
周玄宁回头望着三人,“我依然在等着你回到我身边。”
陆清英立刻望向沈清寒,发现他没什么变化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金清钧也看到了这一幕,两人的神情都被他看在眼中,他对不动声色的沈清寒更加敬佩了。
反而是陆清英忽然又望向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金清钧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目光。
“师叔该回去了。”沈清寒淡淡道。
周玄宁轻笑一声,没有看他,而是对陆清英和金清钧分别摆了摆手,起身飞走了。
“......”
三人都松了口气。
“周师叔若一直都是这副正常的模样,真有些不好相处呢。”金清钧叹道。
沈清寒早就注意到了陆清英的注视,因此刻意问道:“金师弟更喜欢以前那个浑浑沌沌的周师叔吗?”
陆清英也关注地望了过来。
金清钧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没多想:“差不多吧。”
毕竟半疯半癫的周师叔就像路边的野狗,更容易对付一些,他心想道。
沈清寒拍了拍他的肩,“去了虹月观就会好的。”
陆清英也跟着点头,目光中不乏同情之色。
“啊......哦。”
金清钧茫然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