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残照，余晖落入林中，树影渐长。
沈寒后脚一蹬，腰间再使了些力，终于爬上两丈多高的树桠。
他取下腰间的割草短刀，低头望着下方，微微有些气喘。
树下环绕着十几只野狼，此时都仰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正是这些灰皮畜生一路追赶，将他逼到了树上。
沈寒此时刚过十二岁，面临群狼环伺，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惧意，更多的还是无奈，“偏偏是荒木狼......”
树下那群荒木狼，乃是烈州荒野中最为常见的几种野兽之一。
它们的体型只比家犬稍大，力量也不强，唯一的长处便是速度，虽然这项长处更多时候是用于逃命。
荒木狼实力低微，只是普通的兽类，连妖都算不上，遇上三五个成年男人就得远远躲开，平时很少在村子附近出没。
偏偏今天，让它们碰上了独自出来拾松叶的沈寒。
“再过半个时辰，父亲应该会来寻我了。”
沈寒靠在树干上，心中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荒木狼并不会爬树，奋力一跃也不到一丈的高度，是威胁不到他的。
他现在更好奇这群荒木狼出现在村子附近的原因。
沈寒的目光在树下绕了一圈，落在中间那只荒木狼上。
它的体型要比周围的普通野狼大一圈，毛色也更深些。
“这是狼王？”
荒木狼王此时也在望着他，沈寒在它的脸上只能看到平静，就如自家屋后那只老黄狗一般。
眼下的它看起来并不着急，似乎只是路过，又恰巧在此处休息片刻，并不在意树上的人族孩童。
但沈寒明白，自己要是因此放松警惕，老沈过来的时候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树上一人与树下群狼，陷入了漫长的无声对峙中。
日落西沉，林中树影层叠，更是昏暗。
沈寒已经看不清林间的小路，而树下的荒木狼群依然无声地环绕着，没有离开的打算。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老沈却迟迟没有出现。
沈寒下意识地在树上张望几眼，寻找即使睡着也能安稳撑住他的枝桠——他已经做好在树上过夜的打算了。
晚风从村子方向吹来，裹夹着袅袅的炊烟。
只是此时，风中还夹杂着一丝血液的腥气。
沈寒微微一怔，随即想到某种可能，脸上立时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扶着树干小心地站起，朝着村子的方向眺望。
村子周围的树林虽然疏松，但层叠交错间也遮挡了他的视野，沈寒只能隐约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将短刀别在腰间，又往上爬了几分。
这棵树也就四丈高，上面的枝干更是变得极细。
沈寒年纪不大，身体却很结实，他不敢冒险，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便不再继续向上，而是再度朝着村子那边眺望。
——火势凶猛，大半个村子都已陷入火海。
沈寒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村子里出事了。
沈家村位于烈州荒野深处，早年间还算是世外之地。但自从百年前幽州失陷，这里已成为人族与妖族对抗的主战场。
比起荒木狼这类看似凶猛、实则没有多大威胁的野兽，神出鬼没的妖族才是沈家村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沈家村里跑得动的，都已经逃往了东面的平州。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沈寒这样近些年才出生的孩童。
在恐惧与侥幸中，沈家村安然无恙地存留了几十年，可现在终究还是没逃过妖族的搜剿。
血液的腥气与燃烧的焦臭混杂在空气中，一并飘了过来，将失神的沈寒唤醒。
他低头望去，树下群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四周也没有它们隐藏的痕迹。
沈寒一咬牙，利落地爬下树，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
村人、家人......
父母、妹妹......
沈寒的脚步越来越快，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直到某一刻，他跑出了树林。
炙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生活多年的沈家村已然变成一片火焰地狱。沈寒家的土屋在村子深处，在此时的火海中已经无法分辨。
心中的担忧变成现实，沈寒脑中只剩下空白。
他怔怔地望着，突然注意到火海的边缘，趴伏着一道熟悉的身躯。
“良伯！”
沈寒连忙跑了过去，一边摇晃着良伯的身体，一边扑灭他脚边的火焰。
只是无论他怎么摇晃，地上的老人也没有任何回应。
沈寒将手指伸到他的鼻端探了一会儿，脸色骤白，接着瘫坐在地。
“死了......”
天空中飘浮着几道身影，一直在观望着下方的火海。
此时他们也注意到了火海边的沈寒，齐齐朝他飞来。
直到几人先后落在沈寒身边，他才注意到他们。
身后传来声响，沈寒霍然转头。
他先是一惊，接着又明显松了口气。
这几人都是与他一样的人族，并非传言中那长着血盆大口、有五六丈高的妖族。
而且见对方能悄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似乎本领不小，很有可能是传说中那飞天遁地的人族修炼者。
“是来除妖的吗......”
见到沈寒由紧张到放松的神情变化，几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诡异——正常人笑起来的时候，嘴巴能张到耳朵根处吗？
沈寒顿时又紧张起来。
当对方又垂下两三尺长、带着倒刺的红舌时，他确信自己方才真的看走眼了：这哪是人族修炼者，分明是修炼出人形的妖族！
他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村子，似乎与村人一同被烧死才是更好的结局。
从天而降的几名妖族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走上前，不断打量着沈寒，接着对身边的人说道：“模样还挺俊俏，脑袋留给我。”
“是。”
旁边那人恭敬地应了一声，也在沈寒身上扫了几眼，“那我就要他左边的胳膊吧。”
余下的几名妖族也分别瓜分了沈寒的身体，丝毫不顾面前那少年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面临死亡的恐惧，沈寒心中反而想得很远。比如对方瓜分他的身体，是为了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在他赶回村子之前，其余的村人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吗？
“这样可以吗，小哥？”
沈寒正走神时，居中的那位高大妖族突然开口了。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太过紧张，已经说不出话来。
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他终于能发声了，虽然十分沙哑。
“可以给我留一点吗？”
几名妖族相顾一眼，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一般十来岁的人族孩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崩溃到屎尿并流已经算出色了。
哪想到眼前这一位，非但能说出话来，还与他们讨价还价。
高大的男子兴致盎然地看着沈寒，要不是他年纪有些大，几乎就是完美的某种胚子。
“你想留下什么？脑袋可不行。”
沈寒毫不犹豫，“命！”
回应他的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放浪之间，几人更是妖态毕露。
几名妖族笑了一阵，又停了下来，都看向中间那名高大的男子。
沈寒早就看出他是这伙妖族的首领，因此也强自镇定地望着他。
“好吧。”
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沈寒没来得及高兴，只见他又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给小哥一炷香的时间。”
“如果能从我们手中逃脱，这条命就留给小哥吧。”
他手一翻，居然真的掏了一根半尺长的檀香出来。
他走到良伯身旁，将香伸到一截燃烧的木头上引燃。
接着，他将檀香按在良伯的头顶上转了转，稳稳地插住了。
“香已经燃了，小哥还不抓紧时间？”
檀香末截的颜色变深了。
沈寒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良伯与火海中的村子，拔腿便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