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熙帝口中，白越听闻了一个全新的社会形态。
首先，天下禁武！
踏灭世间所有门派，收秘籍，禁功法，私练者即为死罪。从此，民间再无人能入中上品！
其次，万事万物均归属于帝王！
完全废除私有制，世人仅有使用权。同时禁绝一切绫罗绸缎、珠饰玉器等奢侈品，清除所有对生存无益的行业。除了少数木匠、铁匠等必需工种之外，令天下人都从事农业！
“等一下！我且不考虑你如何达成，就算是已经建立了这样的国度，又该如何维持？谁来管理？”
白越质疑道。
阳熙帝道：“朕将建立一座训练营，专门培养分散至各郡县的‘管理人’。只有他们可以合法习武，同时掌握计算、文字、律法等技能。在大多数行业都被取缔的前提下，每县三十人就已足够。”
白越冷笑道：“那么这批人就将是新一代的权贵！他们也有后代，也有私心，也想让后代像他们一样成为管理人！”
“不，不会的。”阳熙帝摇头，“按朕的设想，只有无子女的男性才有资格申请成为管理者。入训练营的第一件事……便是净身！”
……丧心病狂！
合着你是想靠几万太监治理国家？
“但太监也不可能全无私心，历史上的权宦也不在少数！”
“你忘记了一点。”阳熙帝道，“当这世上只剩下皇帝、管理人、平民三个阶层，一切精细享受都被视为非法时，管理人的‘私心’与‘权力’带来的诱惑，就不足以令他们将生死置于度外。”
“有直属于皇帝的检察官巡视各地。而且每个管理人都知法懂法，他们知道，触犯律条是会死的。”
阳熙帝顿了顿，微笑道：“更何况，即使有个别枉法事件也不需要在意，别忘了……朕的真正目标，是为了增加人口。”
“只要不影响扩展农田、人人温饱的大局，其余小事，皆可忽略不计！”
白越沉默了一会。
荒诞、激进、异想天开，但不得不承认，阳熙帝的方法至少有一个可取之处——只要皇帝本人拳头够大，完全是可以实现的。
至少比白越幻想的最终目标容易达成。
问题在于，白越并不认为这样一潭死水的社会有什么意义。仅仅是活着、让更多人活着就够了吗？
“按你的做法，肯定要剥夺民智，不允许民间开设学堂书馆，对吧。”
光线昏暗的房间中，仅有楼阁外透进的微弱火光。已适应了黑暗的白越看得清阳熙帝的脸，他的表情沉静肃穆，宛如居于天上的神祇。
“不错，因为这并非生存的必需。”阳熙帝道。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人类社会将会千年万年毫无变化，不起半点波澜？”
“是啊。”
阳熙帝缓缓道：“但是，镇南王。你认为，从两千多年前仙人建立龙气体系时开始，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本质变化吗？”
没有。
白越知道。
个体力量超凡的封建社会，若无意外，极可能无期限地延续下去。技术难以发展，底层无力反抗，白越前世缓慢上升的历史周期律在这世上并不通用。
然而……
“可能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
白越道：“因为我来了。”
“这么自信吗？”阳熙帝轻轻摇头，“朕很好奇，你所获得的仙人传承究竟是什么？布袋以及其中的宝物，难道并非全部？”
“这与你无关。总之，以压抑人性、停滞文明的方式保障生存的道路，我绝不认同。更不用说，在那样的世界中，压迫仍然存在。”
阳熙帝轻笑道：“即使是狼群猴群，尚且需要一个首领，更何况数以亿计的人类？至于压抑人性……”
“人性天生自私，而自私者又总比无私者更易掌控权力与财富。任何社会从诞生起就向着深渊堕落，所以才有一次次改朝换代。若不抑制这个趋势，这个世界只会在不断的循环中走向毁灭！”
短暂沉默后，白越忽然道：“你在逃避矛盾。”
阳熙帝双眼微眯道：“既如此，镇南王，姑且讲讲你的想法吧，你准备怎么做？按你在福源郡的做法，放任商人做大的结果，甚至可能比现在的乾阳王朝还糟糕！”
“……我不想解释。”白越右脚前挪半步，“也不需要解释。”
楼阁内仿佛气温骤降，阴暗中弥漫杀机！
“不想跟死人解释太多……对吗？”
阳熙帝从容端坐，微笑道。
白越不说话，单手探入布袋中。却忽然间眼神一凝，动作中出现了明显的迟滞。
“……道不同，不相与谋。”
阳熙帝双手轻拍，“正好，朕也是这样想的。”
下一刻，在这座楼阁之中，忽然亮起了淡淡的金光。找不到光源，仿佛直接在空气中浮现，照亮桌椅、地面、挂画，以及二人的脸庞。
白越看见阳熙帝的双眸，不知何时化为了金色。
“龙气还有这样的用法啊。类似于你们祖庭之中设置的阵法？”
白越发现自己的全身真气受到了沉重的压制，连带着肉体也变得相当虚弱。这个陷阱很可能在白越到来之前就已布设，是阳熙帝为其他人准备的，却不料他抢先撞了进来。
“不是皇帝，就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份力量的伟大浩瀚。”
迷蒙金光之中，两人相距一丈，隔着一张长桌和一方椅子。阳熙帝眼神陶醉，慢慢抬起右手，便有金光汇聚而来，化为手套般的闪耀光辉。
白越咬牙道：“可笑！这万民之力，才不是用来达成你个人欲望的工具！”
“无需多言，白越，请赴死……”
阳熙帝话未说完，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忽然摇晃了一下。白越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乱了，楼阁内的血腥味突然浓重了几分。
白越道：“将龙气作为武器，将对身体产生极大的负担，更不用说，你还只是个宗师！”
“要你管！”
阳熙帝强行抬手，带着光芒的右掌横挥而出，划出一条凌厉无双的金色光刃，激射而出！
下一刻……
本该将白越斩为两段的光刃赫然凭空蒸发，楼阁内金光瞬间消失，失去龙气和内力维持肉体的阳熙帝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白越使用了星沙王赠予的【破法结晶】。阳熙帝一个愣神间就已猜到了真相，满面难以置信道：
“怎么可能，星沙王竟然……”
同样真气沉寂，但肉身却如脱牢笼的白越轻松抽出了沧海元罡剑，缓步向前道：
“路线错了，知识越多、力量越大越反动。”
阳熙帝却仍是沉浸在震惊之中，似乎猛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难道……”
剑光掠过，头颅飞起。
白越已经没兴趣和他再说话，而且楼外的将士们同样受到了禁魔影响，很快就要冲入楼中护驾了。有粗嗓门在外边吼道：
“陛下，是否有危险？”
“陛下，若五息时间无回应，臣等就将冲入楼中！”
二，三……
他们还没数完，就看见一道灰影划过一条抛物线，落在军队和楼阁间的空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开去，留下一条暗红的轨迹。
阳熙帝的人头！
“陛下……驾崩了？！”
一部分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更远处没能看清的甲士们变得愈发愤怒聒噪。就在他们立刻就要进楼的时候，被禁锢的内力突然恢复，三层的阳台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白越，你敢弑君？！”
“不就杀个皇帝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白越一手扛布袋，一手持长剑，居高临下道：“我知道羽林九卫都是阳熙帝的死忠，但其中若有悔悟者，此时可自行退去。如若不然……”
没等他说完，千余甲士群情激愤，山呼海啸般狂吼着：
“逆贼！”
“为陛下报仇！”
“血战不退！尽忠赴死！”
……
白越轻叹一声，说出了没有人能听到的台词：
“……那就全部死在这里吧。”
纵身一跃，宛如流星坠地，十余人被磅礴真气碾成肉酱。再用布袋一扫，便有几十人被罡气生生砸飞！
无数甲士如海潮般奔涌而来，白越且战且走，纵横腾挪，在战场上掀起一阵阵飞扬的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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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气喘吁吁的白越眼前，终于再也没有站着的人了。以楼阁为中心的大片空地上，满地都是尸首，其中一半是羽林卫，一半是后来赶到的其它部队。
不过，这也并非全部。即使是羽林卫也在损失八成后崩溃了，其余军队更是不堪。
白越衣裳残破，身上的一些伤口还在缓慢自愈之中。战斗过程中回春元丹的效果就没有中断过，否则白越也撑不到现在。
他在心中感慨，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精锐。仅仅是三分之一，又刚刚经历大战的羽林卫，尚且可以跟他拼到这种程度！
接下来，白越就该在消息传回前，赶到皇都。通知救世盟在皇族中的成员郑黎阳，令其做好夺取大位的准备。只要郑黎阳坐稳皇位，救世盟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郑黎阳和阳熙帝是堂兄弟，似乎还是京城大族唐家的女婿。提前得到消息，并且运作得当的话，登基应该不算困难。
唯一的变数在于，仍然不知道皇家祖庭内还有多少底蕴。星沙王、顺天王，是否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白越摇摇头，懒得多想。星夜兼程，便向皇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