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走到琉璃厂的荣宝斋画店,还能看到一些新制的木刻水印笺纸。定价可不低,似乎很少有人来用它写信,而是当艺术品来欣赏。即使如此,也难以再看到如鲁迅、西谛合编《北平笺谱》
时那样的精品了。
据有关的笔记所载,笺纸艺术盛行于明朝万历、崇祯之间,这大体是可信的。鲁迅先生说,明代木刻“文采绚烂,夺人目睛”,这与明代的士林风气有关。“清尚朴学,兼斥纷华”,反映在笺纸创作上亦是如此。从《北平笺谱》所收的清末笺画来看,恰可找到这种端倪。鲁迅又说: “清光绪时纸铺,尚止取明季画谱,或前人小品之相宜者,镂以制笺,聊图悦目;间亦有画工所作,而乏韵致,固无足观。”可以说清朝同光年间,笺纸艺术已经有点衰落了。西谛以为“至宣统中,林琴南先生独取玉田《梦窗词》
意,制为山水笺,清趣盎然,文人为笺作画殆始于此”。鲁迅先生亦持此说,但稍有保留,他说: “宣统末,林琴南先生山水笺出,似为当代文人特作画笺之始,然未详。”一致的看法则是因为近人陈师曾、姚茫父、齐白石、张大千、溥心畬诸画家作出的努力,才使笺画别开境界,进入一个新局面。可惜这种发扬光大的时期很短,也不过一二十年的时间吧,到了鲁迅和西谛合编《北平笺谱》的三十年代中期,它又形将凋零,所以他们两位才锐意搜集,为保存笺纸艺术的精华做了极有意义的工作。他们目光远大,又肯于出力。今天回头一看,半个多世纪以来,笺纸艺术的水平,始终还不曾超过鲁迅所称许的那个高度。
鲁迅在《北平笺谱》里比较看重陈师曾、齐白石二家。陈的梅竹、花果、山水入选三十幅;齐的花果、人物等计二十幅有余。
姚茫父的则有十二幅,主要是古佛、西域古迹、唐画壁砖等等。
姚的笺画风格古朴,不存雕饰,西谛先生称赞他“虽仅仿古,不同创作,然亦开后来一大派”。姚氏的笺画究竟怎样影响了当时一部分画家,我不熟悉。但,可以肯定地说,他是寻找了新的画题和新的表现技法,带有一定的独创性。也正是由于他的带头才扩大了笺纸艺术的天地。
友人黄裳赠我姚茫父所作山水小笺四叶,全套应为八叶,是画家根据史达祖的《梅溪词》诗意所制,出手不凡,张张可喜。黄裳以为如果收入《北平笺谱》亦不失为上乘之作,可惜鲁迅先生当时未见。黄裳寄姚氏小笺时并有小跋云:“……今此种流风歇绝已久,能言此意者亦无其人,因为拈出,他日有作文艺史者,当取此与谭叫天之京腔,程御霜之逸调,同列为旧京文物之菁英,则五十年前之北京文化界可睹其须眉矣!”此话诚然。未知今后可有好事者亦来学习鲁迅、西谛先生,续编一部《北平笺谱》,以留史珍,后启来者。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