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时间,王石头的人生像经历了过山车一般。他跟随着苟永泽夫妇回到大明村,进村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这种强烈的变化。
原来当村长的时候,见到他王石头大多数村民都会刻意走上前去问候一声。大家伙虽不是那么特别谦卑,但总有一丝没话找话说的热情。村长嘛,你今天不用,总有用人家的时候,倘若到真用人家的时候,人家能有个好脸子,那今天的问候也是值得的。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王石头被赶下了台,已经不是村长了,这是群众投票的结果。
王石头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落魄,如此的遭人嫌弃。
扛着一大包东西,他步履艰难地终于走到了自己家门口。当他去敲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邻居的咳嗽声。平时这老头见了他,总是亲热地称呼他为王主任,他为此还特意嘱咐了几回,“别叫我王主任,都是自己人,我还要叫你叔呢,你叫的我挺不好意思的,叫我石头就行。”今天他听到这熟悉的咳嗽声扭过头,正想打招呼时,邻居老头却一扭脸儿匆匆离去。王石头的心一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哇凉哇凉的。
王石头好长时间没见老婆了,敲开大门老婆见了他又惊又喜,上前急忙接住了他的包。王石头分明看见了她眼角的泪水。几个月下来老婆也瘦了好多,她那肥大的屁股已经不见了,肚子上的肉也没了,扁平了起来。人虽然变得苗条了,但王石头从她的脸上明显能看到一种憔悴和悲伤!
王石头爱怜地上前抱住老婆。女人从她的怀中挣脱了出来,用小拳头在他的胸前打了两下,埋怨道:“死鬼,你倒是一撒腿落了个清静,我在家受的这般折磨和冷眼,谁又知道呢?”
王石头抱歉地一咧嘴苦笑着说:“唉,不说了不说了,嗯,好在我现在在外边也慢慢摸着了开饭店的门道,明年我就带你一起出去。”
老婆这才破涕为笑,拎着包进了房间,随后又很快跑进洗手间端来热水招呼王石头去洗洗脸。当得知王石头还没吃饭,又忙着跑进灶房里,开始为王石头做饭。
王石头看着跑来跑去忙上忙下的老婆,心里涌现出一丝强烈地愧疚。脑海中突然冒出了那么一句戏词,“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他的眼角湿润了。
王石头变得多愁善感,这让他对自己很不满意!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振作起来,不就是不当村长了吗?是男人总有一片天地在等着你,去闯、去干、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吧!哀哀怨怨有个屁用!”
王石头在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然而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去晨练的时候,又遇上了让他极为难受的事情。他的发小王发财在文化广场遇到了他,问候了一句后,便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对他说:“唉,王、王主任,唉,对,你现在不是主任了,应该叫王哥哈。唉,我的王、王哥,你这个,有件事我不知道当、当说不当说啊。”
王石头一挥手说:“该说就说呗,能给你办我一定给你办。”
王发财笑了笑,怯怯地说道:“你、你看咱俩的关系这么好,这多年了,我都没好意思跟你说,那年我给你垫的二百块钱随礼钱你还没给我呢。”
“啊,还有这事,哦、哦、哦,我、我、我想起来了。这、这、这样吧,我马、马上给你。你怎么不早说呢?你、你看你这人……”
王石头忙到口袋里找到钱包,打开一看却不足二百元,他尴尬地朝王发财笑了一下说:“是这,发财,嗯,一会儿我让你嫂子给你送到家去。”
王发财大度地一笑:“唉,别急,哥,我就是看见你了,顺嘴一说,你你得空了给我就行。再见啊,你忙,我再转一会儿。”
说完这话,王发财一溜烟地走了。王石头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王发财远去的背影,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轻轻用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心里在想,回去好好想一下,看自己还欠别的这种小账没有,要有欠的一定赶紧给别人还了。
王石头早上刚刚整理好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文化广场徐徐上升的太阳变得热烈起来,反而觉得心里一丝丝的冰凉。他轻踱步子,悄悄地往前行走。他的头低得很下,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
一群女人正在广场里热闹地跳着舞蹈,领头的那个人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刘仙草。
这几年广场舞已在村里悄悄地兴起。刘仙草在全镇领着自己的几个姐妹,率先搞起了这个舞蹈队。舞蹈队里这群娘们,每天下午准时来到广场,在刘仙女的带领下翩翩起舞。她们搔首弄姿,在一群男人的喝彩声中肆意地甚至是放荡地笑着。
“女为悦己者容”!这欢快的舞蹈,这扭动的屁股,都是为了让那些个偷偷站在人群中的“他”看的。没有动力便没有进步,女人们的进步是很明显的,从她们越来越柔软的肢体便能看出来。
王石头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望了过去,他的目光刚好和刘仙草相遇。这个他多年的老部下和老相好并没有迎着他的目光而是匆忙躲开!她的脸扭向了别处!
刘仙草那舞动的肢体,颤动的胸部,精致的屁股,那些王石头曾经那么熟悉的东西,突然之间在他的面前是那样的高傲和冷漠!
王石头明白了,这些将不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那些记忆而已。
王石头快步离去……
在家里埋着头整整睡了两天后,老婆把他骂了起来:“好我的仙人咧,都快过年了,你还睡在家里干啥?你赖好起来给咱把家里拾掇拾掇,要不到镇里给咱赶紧买点东西,只剩最后两个集市了。什么人啊!”
连这个平时从不敢在自己面前高声说话的女人都敢骂自己了。王石头也懒得和她去计较。昨天夜里女人爬在他的身上,他竟然毫无反应,一丝冲动也没有,女人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悻悻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王石头也没敢搭声装着睡去了。
此刻王石头的心情已坏到了极点,他怕自己再在这儿呆下去,他就会崩溃,他就会去死,他觉得活着真的是没有意义!
王石头打开柜子,到里边抽出一叠钱来,骑上自行车去了镇里。
已是腊月二十二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清峰镇的集市便比平时大了两倍还多。从清峰镇的入口一直往南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街道两旁的商品琳琅满目,支起的架子上挂着的衣服花花绿绿很是时髦,地上的摊子也摆满了商品。
清峰镇的街道分为两大部分,北边是各种农副产品和各种当地小吃,南边是以衣服和日用品为主。人们推着自己的摩托或者是自行车,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选购商品。集市上人来人往,时不时的你碰着了我,我碰着了你,大家并没有去闹什么意见,而是会心地一笑,这赶集嘛是难免的,大家要的就是这种摩肩接踵的感觉。
王石头推着车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小贩们的招揽声,并没有吸引他的注意,他的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迷茫。
在街道上转了两遍,也没买下太多的东西。王石头突然感觉到肚子饿了,他来到了一个小吃摊旁坐下,叫来老板点了一盘花生米、半壶老酒、一碟猪头肉、五个小笼包。正欲吃时,突然发现有个人在他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王石头抬眼一看是民政办的吕秘书,看见他目光一闪,王石头急忙起身正要打招呼,吕秘书却一扭头起身离开了。
吕秘书是大明村过去和现在的包村干部,一直都是他王石头的老熟人。他们过去每天甚至都要通一个电话,或者是要见一次面。
镇里布置的工作都要通过吕秘书去传达给王石头。工作有时候干的不顺心或者有点烦的时候,王石头就会把气撒到吕秘书的身上。他甚至觉得有时吕秘书的电话是那样的让人讨厌。有时候吕秘书的电话过来,他会毫不客气地将它挂断,嘴里还会狠狠地说上一句,“一天有个球事,就会麻烦人!这伙怂包村干部讨厌死了!”
然而无论他怎样粗暴地对待吕秘书,怎样说一些难听的话,怎样去不接听吕秘书的电话,甚至到了饭点故意不去安排吕秘书们去吃饭,即便是在他这样的苛刻下、磨人下、吕秘书依然对他恭敬有加。每次见到他时,总会亲热地称呼一声王主任长,王主任短。然而今天这家伙一见到自己竟然起身就走!王石头不由又想起了一句戏词,“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王石头心里明白:如今的他在人家吕秘书面前简直屁都不是!
“得意之时莫猖狂,失意之时莫沮丧。”王石头想起了苟永泽在饭店里跟他说的这句话。他迅速的安慰自己,“爱理不理,老子吃老子的,管你们呢。”
肚子吃饱了,王石头推着车子正欲离开。跨过商店的几个门市部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王主任你干嘛去?见了我,怎么头一低,装什么不认识!嘿嘿,过来,过来,喝杯茶。”
王石头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张一男笑呵呵地站在他的前方不远处,正朝他招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