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的第一件蠢事是这样的。
母亲去县里购置年货,让我看家。
上小学时,腊月二十五以后,母亲总是带我一起上县购置年货,说是购置年货,其实是给我理发、洗澡、买鞭炮的事,谁怪她只有我一个儿子。
父亲上班顺便带我和母亲去下县,家里最值钱飞鸽自行车,前面横梁坐着我,后面架子上坐着母亲。从几点微光的村子出来一上公路,父亲的车子骑得飞快,两旁的白杨树飕飕的作响,冻得我直打哆嗦。
父亲问冷不冷。
我上下牙直打架,说不冷。
父亲就安排,上午给娃吃点好的啊。
母亲说好。
车子还未到高干渠边,始平县城映入眼底,一望无际电灯从左到右,从南到北把县城照耀成光影的世界,陇海线的火车声不时传来划破寂静的夜空,远处化工厂高大的烟囱上灯光若隐若现,我感觉自己就像从天上下凡到人间的仙人,来搭救受苦受难的众生的。
父亲说了声坐好,自行车就呼啸而下。我感觉自己要变成一只大鸟飞起来了,飞下高山、越过平原、穿过密林、拐过小街……
东街理发店刚上班,十几个清一色穿白大褂的理发师闲聊,店里只有稀稀拉拉的三五个顾客。我一进去,一个女声叫我:小娃,我来理。
我朦朦胧胧的被带到理发椅子上。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麻利的给我披上白围单,一股雪花膏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的手白白嫩嫩的,手腕处还带了一款小巧的手表,我下意识把自己的脏手缩回去。
她边干活边问我:一个人来的?多长时间没洗头了?脖子像车轴一样嘿嘿
她的身子紧挨着我,味道很好闻,透过白大褂的缝隙,红色的毛衣整整齐齐的花纹一丝不苟。
和我妈来的。我低声说。
抬头看见她的下巴白白嫩嫩的一动一动没有皱纹,汗毛光溜溜的很好看。
理完发,掀开棉门帘,母亲头戴着绿帕子规矩的立在门口。紧挨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两手通红的哄着坐在木质车的满嘴鼻涕的小男孩玩。
母亲叹了口气说,大娃哄碎娃。
话音未落,棉门帘一动,一个白色的身影跑到两个孩子跟前,用手帕给小的擦了鼻涕,搓搓小手,从口袋掏出了两颗糖递给大孩子。
就是她给我理发的。我给母亲骄傲的说。
女理发师愣了一下。嘿嘿笑了。脸白白圆圆的。转身进去了。
母亲羡慕着说:城里人皮色就是好。
从一门市到二门市,从二门市到三门市,从三门市到四门市,最后到了东方红商店。我说,妈你不买逛撒?
母亲说,看看哪家便宜。不逛咋知道。
我不想陪她逛商店,在中午熙熙攘攘的南街上,有卖年画的、有卖炮仗的、有卖老鼠药的、还有卖菜的……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一个人在写花鸟字。
那男人口若悬河的讲什么叫花鸟字,是把每个字都变化为鸟,用鸟变化为字。他手指着在钉在墙上的白纸,念念有词,用有三四中颜色宽宽排笔,手腕一转一扭,一只小鸟就活生生的跃然纸上。
他说你看你看,好了好了。
“缚苍龙!”
“缚苍龙!”
他高声叫道。这是祖传的本事。一块钱一张,一块钱一张。
母亲没有心思看这些,看见卖摔炮的,问我要不要。
我说要。
卖摔炮的说一个一分,一毛钱十二个,两毛钱二十五个。
买两毛钱的。
卖摔炮的很高兴,说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大人给你买这么多。你有一个好妈妈。
我高兴的端着纸盒子,看着卖摔炮的给我数。
两毛钱的好了只多不少。
母亲给了钱,说别介,让我重新数一遍。
我诧异了一下,一二三五六七八数起来,二十二个。
卖摔炮的一本正经的说:没掉吧。看是不是娃装在兜兜里。
母亲一下子来气:不要了。不要了。你还哄人呢?然后母亲就骂我:没心眼的货,叫人哄了都不知道。
我咽了一口口水,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半天,一个响屁都没放。
卖摔炮的马上变了脸:嫂子别生气,别骂娃。我再给你加三个。
母亲嘟囔了一句:卖东西都是哄人的。还是国营的好。
父亲中午来找我们。“到包饺馆吃饺子。”父亲决定。母亲脸上泛着喜悦的红晕。
饺子是肉馅的很香。我咽了口唾沫。
母亲给父亲嚼舌头。父亲看我只顾吃饺子,一脸的无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
“以后买东西要好好看着东西,不要傻乎乎的让人哄了。”
父亲掐灭烟,叹了口气。
“你还想要撒?”
“要炮。”
父亲笑了。吃完饺子,带我到国营商店给我买了三块钱的“花炮”有火箭、台灯、万家灯火、喜气洋洋等,售货员都羡慕说,过年就是过娃的,要儿就是要把钱踢响。
父亲哈哈哈笑了。
我也呵呵呵呵笑了,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