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那羌寨,正厅。
雍滇情绪正激昂,一丝阳光透过门窗照射在他那胖脸之上,为其带来一丝金碧之色,让人看来,竟然有些神圣的感觉。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梦想,他从未向人倾诉过。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如雕封般,也仅仅知晓他有着非同一般的筹谋,而并不了解雍滇具体的目标。雕封原以为,自己的姐夫如此对待圣女,不过是为了在诸多羌部中捞取些好处,哪知这位滇那酋长,居然有如此野心,居然想成为第二个滇零!
要知道,一盘散沙的羌人,在数百年间,从未有过一个真正的王者,将众多羌部统一为一个整体,使羌人成为同匈奴、鲜卑等一样,能够主宰大草原的民族,更遑论与世仇汉朝对抗了。
直到滇零出世!滇零,是几十年前,先零羌的首领。滇零领导先零与钟羌合作,先是大败汉朝车骑将军邓骘、征西校尉任尚所率领的五万汉军,继而在汉北地郡正式立国,称天子,建立了羌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王朝!先零王朝!
先零王朝在绝世英才滇零的带领下,一统武都、上郡、西河等地的杂羌,数次攻略汉地,切断陇道,三辅、益州都曾被他攻破,甚至连汉中太守董炳都命丧他的铁蹄之下!
滇零最辉煌的一战,莫过于曾经攻进河内郡,震动了大汉京师洛阳!数次入寇三辅,如入无人之境,逼得汉庭将陇西、陕北诸郡,都迁移到内地。汉廷甚至曾经生出了放弃陇西的念头。
可惜的是,滇零天不假年,在其最风光的时刻,突然病逝于军中,使得滇零未能达到一统羌部,尽占关中,与汉朝分庭抗礼的目标。尽管如此,滇零依然无愧于羌人几百年来,最伟大的王!
在那个年代,滇零的名字,给他们带来无上个荣光,也给汉人带去无尽的恐惧!那是属于羌人的时代,是羌人最为荣耀的时代。尽管在后来,在汉庭的分化、瓦解和打击下,先零羌再不复滇零时代的辉煌,但在每一个有雄心大志的羌族酋长心中,滇零,这个伟大的名字,都永远激励着他们前行!
这里面,当然包括了雍滇。
看着雍滇带着从未有过的、略显狰狞的表情,畅叙自己的志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感染了。只听雕封情绪激昂地喊道:“誓死追随大人!复兴滇那,一统诸羌!”
“誓死追随大人!”众人齐声怒吼!
听到众人的吼声响彻全寨,雍滇反而冷静了下来。能够冷静的审时度势,是雍滇最大的优点。只见他收起了激动的心绪,缓了口气,踱回案头,声音恢复正常道:“你们有这个心很好,但是,”朝封曼点了点头,道:“如此任性妄为,我滇那如何复兴?又何日才能登上诸羌之首,一统羌部?”
“大人!我等错了,真的知错了!”雕封这次是真心话,他真的明白姐夫的良苦用心了。
雍滇见状,点点头,知道此刻火候已到,可以做出决定了。他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四个人,沉声道:“赏罚分明,是我滇那族一向的传统。无论如何,尔等犯下大错,不可能不受惩罚。”
“我等情愿受罚!”四人拜服于地,等候处罚。
“嗯,勒迷和来沮虽然听命于主,但破坏圣坛,其罪不小,出去杖责一百,若是死不了,降为什长,每战必冲锋在前,杀敌百人,方可赎罪!”
两个护卫听的嘴角直抽搐。降为什长,每战争先,不是太大问题。二人作为封曼贴身护卫,本身是百夫长衔,降级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而羌人以战死为吉祥,以病忘为不吉,冲锋陷阵这对于两个羌族勇士来说,算不上太大的惩罚。
但是杖责一百,杖刑用的木杖可非刚才的藤条可比,寻常人三四十杖便非死即伤。即便是他二人一身功夫,硬顶下来,估计也得修养个三五个月才能恢复。
不过,无论如何,面对酋长的雷霆之怒,保住了小命总是值得庆幸的。二人再次伏地叩首,然后相互搀扶着出去受刑。
处置了两个护卫,雍滇转头看向封曼。看到两个护卫犹受如此处罚,封曼这个罪魁祸首,吓得不敢看舅舅的目光。
雍滇看着自己的亲外甥,摇摇头,不知是对他的不争气感到失望,还是因为什么,长叹一口气,道:“封曼,你毕竟是咱的外甥,放心,我不杀你!”开玩笑呢,且不说雕封是自己最重要的亲信,真把自己外甥杀了,家里的母老虎还不得疯了。
雕封闻言,神情一松,赶紧捅了捅旁边的儿子,封曼赶紧叩谢道:“谢谢舅舅,封曼再也不敢了,呜呜呜……”他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不过不处罚你,难服人心。这样吧,”雍滇想了想,道:“最近赐支河杂羌进贡来一批良马种马,你去接洽一下此事,”说着一顿,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道:“此事了结之后,你就在赐支河杂羌那里,为我滇那勾留马匹事宜吧!”
“这……”封曼一愣,旁边的雕封却明白过来,这相当于让封曼留在杂羌做人质啊!
雕封赶忙开口道:“姐夫……”言语之中,祈求之意溢于言表。
“闭嘴!别以为你就没关系了!你的处罚一会儿再说!”雍滇怒斥妻弟一句,对封曼反而和颜悦色道:“曼儿,这不是放逐,咱也是为了你好,在赐支河锻炼数年,待你成长起来,不再如同孩子一般任性,能够肩负起更大的责任,咱就将你调回来,到时与你父一起,驰骋沙场,可好?”
雍滇看上去是在同封曼商议,但是封曼不傻,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与其扭扭捏捏,倒不如光棍一点。说到底,他对舅舅的脾气还是了解的。
封曼点点头,慨然答道:“是!曼儿此去,必不负舅舅所托!一定争取早日回来!”
“好,好,这才有点我滇那男儿的气概!去吧,休息两天,你便启程!”
“是!”封曼看了一眼舅舅,又看了一眼阿爹,施礼后退出了正厅。
处理完这三个人,雍滇揉了揉发涨的脑袋,看着自己的妻弟,头痛道:“说罢,你怎么修补好圣坛。”
“这……”雕封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下,胡乱发誓而已。羌人固然看重誓言,但他雕封上阵打仗犹可,动脑子可不行,尤其是像这种弥天大祸,鬼才知道怎么弥补。
看着雕封讪讪而笑,不敢言语的样子,雍滇一阵气短,无奈道:“难道你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雕封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不行就让羌民出来,和奴隶一起干活吧!”
“你这是什么狗屁主意!”雍滇怒斥道:“羌民若是会制造材料,修筑圣坛,还用的着汉奴?用他们,还不够捣乱的呢!”当然还有半句他没说,怎么可能让羌民跟奴隶一样的去卖苦力搬砖呢?习惯在帐篷里猫冬的羌民,还不反了天!
“要不,俺带孩儿们出去再干一票?”雕封说着,看了看姐夫的脸色,赶忙改口道:“俺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雍滇摸着自己颌下的短髭,思考着,心说这倒是个主意,不过不能去抢酒泉的汉人村落,那里路途远,又不一定能抢到合适的工匠,不确定性太多,风险也太大。
一边踱步一边思考,雍滇不知不觉来到了正厅门口,突然停下转身,身后跟着的雕封也急忙止住步子,才没有让两人撞在一起。
雍滇瞪了一眼雕封,问道:“鸟吾部有什么消息吗?”
雕封愣了一下,不知道姐夫为何突然关心起鸟吾羌来,回道:“没什么消息,听说他们也在筹备圣坛,准备迎接圣女。”
圣女此行,将要驾临所有西羌大的部族。鸟吾实力虽不足勒姐、当煎、滇那这种大的羌部,但至少和沈氐不相上下,故而也是圣女的目标之一。
雍滇沉吟道:“他们也在准备,肯定也有汉人工匠和筑坛材料……你去找他们借点人力物力!”
“这……”都是在准备圣坛,人家怎么可能借人借物?
“蠢货!借不来就抢!”雍滇牛眼一瞪,又要发火。
“是是是!”雕封这才明白,雍滇这是要硬抢啊!问题是,鸟吾酋长敕勒哥对雍滇一向尊敬有加,这么明抢,合适吗?
仿佛看穿了雕封的心思,雍滇低声道:“谁让你明抢了……你就不会伪装一下,扮个马贼很难么?”
“……”雕封一阵无语。自从知晓了雍滇的志向,雕封心目中那个宽厚、隐忍、大度的领袖形象便彻底崩塌了。连自己的盟友都下手,这还是以前的那个滇那领袖吗?
“咳!咳!”也许是意识到了手段过于见不得光,有损往日忠厚的形象,雍滇轻咳一声,抬起一脚将雕封踹出门去,吩咐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我要见到材料、人都准备好,缺了一样,你就别回来了!”
“是!遵命!”雕封抱头鼠窜。
看着雕封远去的背影,雍滇暗道,无论如何,总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迈步走出正厅,转身向自己的石屋走去。
那里,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