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维的批评——江维那样说我,说是批评也不为过。对江维的批评,我当面不承认,但是江维离开后,我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变得越来越烦躁,我不得不承认江维说得有道理,我过这种所谓的健康生活,似乎并不是我自然而然的需要,是我要求自己这样去做。换句话说,江维离去后我再次勇敢地剖析自己。是的,我这样做,的确是有点形而上了,若我真是这样的人,我就不会哭泣,就不会时常感受到痛苦而几乎令自己忘记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不会一个人住在这么豪华的房子里——欧阳雪的要求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她现在已远在异国他乡,就算我搬到一个垃圾站去住她也无能为力。从继续住在这样一个租金极高的房子这一点看,我是一个贪恋精神体验的同时也无法摆脱物质诱惑的人。再进一步说,若我真的甘于平淡,真的甘心做个现代隐者,就不会在精神上有那么大的饥渴感,就不需要以平均一天看一张影碟的速度看电影……
或者吧,每个人都经不起分析,一分析我们都是有病的人。
那么,我真的不需要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吗?我看未必。在我看来,我比任何人更需要从外界接受来自他处的讯息,只是我所需要的,在我的生活里无法得到,我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找得到自己,我只能退而求次,以伪善的坚强和理想,一头扎进电影这个虚拟的美丽谎言里。在我伸手能及的生活里,我可能一连好几天一言不说,但在内心里却是永不停歇地自言自语,每一部好的电影都能让我浮想联翩,我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扮演自己内心的英雄,每阅读一本小说,每看一部电影,我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角色代入者……日本电影《盗信情缘》中的男主角就是这样一种人,他也是个像我一样可以一言不发的人,他甚至连一个像江维那样的好朋友也没有,于是他就把他手中原本由他发放的信件私自拆看了。这部电影的情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无数信件铺洒在地板上而男主角仰躺在地毯一样的信件上面的细节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我看一眼挂在挂在墙上的挂历,还是停留在2003年1月份。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理会过日子的流逝了,自从欧阳雪离开我后,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今天是4月几号呢?这样一想,我忍不住有些心酸。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放新闻:“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2003年4月21号……今天有22人感染非典型肺炎,6人死亡。到目前为止,累积1402人感染,92人死亡,436人康复出院……萨达姆……”
还是这个新闻,还是这个SARS的新闻。转台,也还是这个。我不停地转台,似乎每个台都在播关于与这个可怕的病有关的东西,除了那几个眼熟能详的数字之外就是一些人模狗样的人在电视里给观众说教,教人怎么样搞卫生,怎么样区分这个病那个病。
我关了电视。在无尽的虚无中喃喃自语。挫折。挫折感像可怕的无法实现的欲望一样从身体的最深处翻江倒海。我不得不再次承认,我表面上的宁静和平和只是一种伪装,我的内心其正如江维所说的那样,比任何人都不甘于平静,比任何人都不甘于寂寞,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人。还在国营单位的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长袖善舞的人一样八面玲珑,在看到升职加薪的诱惑时也盼望自己能像别人那样有办法哄领导开心……我什么也做不了,在经营自己前程这个问题上,我的智商约等于零。他妈的文学只是我逃避失败和挫折的惟一选择,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我想,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善于掩饰真相的文字,如果我不是一头扎进善于掩饰真相的文字中间,我早已经自杀了一千次一万次了。而我在所谓的文化圈里苦苦乞求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事无成,文学所给我的,似乎只是江维马达万纤这些所谓的朋友,以及网络上数之不尽的所谓的热爱小说的人共同虚拟出来的精神鸦片……
有些醉意了,红酒就是这样,喝的时候口感很好,但喝下去后,后劲慢慢才会上来,然后是身体受不了,牙痛,头痛。我真想睡一觉。我真希望,一觉醒来后,所有不开心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就在这个时候,无数天没有响过的电话响了。是欧阳雪打回来的。欧阳雪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她说她有些担心国内的情形,她在网上看到了太多关于SARS的消息,她无法知道那些消息的真伪。我打断了她的话,我说,我还好,这里很好,佛山这里虽然是发现第一例的城市但这里真的是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让欧阳雪千万别相信网络上的消息,佛山任何一间酒吧,天天晚上都是高朋满座。欧阳雪说这样她就放心了,因为她上次写给我的那封信退了回去,说是原址查无此人。我说怪不得这么久没有欧阳雪的消息,原来是这样。我天天在家里,怎么会是原地址查无此人呢?后来,我问了保安才知道,原来他们送信上来给我,敲了好多次都没有人开门,对门那间江西什么公司中的人也说很久没有看到我了,好像是搬走了。一定是那段时间我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一边上网或者在电脑上敲字,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而我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的时候邻居们都没有起床。更要命的是,从4月份开始,我跑步的地点从地面转移到楼顶了——一个人住在高高的半空中,连下楼的欲望也没有了。
我们还说了些相互关心的话。但很快就把电话挂了,国际长途可是很贵的。
令我奇怪的是,欧阳雪的声音刚刚从耳边响起,我马上就变得醉意全无,好像刚才那种昏乎乎的感觉是我故意装出来给自己看的一样。
我天天都在网上逛一逛,也看到网上很多关于SARS的新闻,但我通常只是看一眼标题,在我的感觉里,这个东西离我很遥远,我对这些全无兴趣。与欧阳雪通完电话后,我特意到网上看了一下,果然也像刚才电视上的消息一样,是地毯式的,大一些的网站上的报道新闻性很强,各种各样的统计数据看得我眼花缭乱。是有些可怕。我想,还好我不怎么需要到外面去。还有一些写得很煽情的关于医务工作者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因公殉职的报道。
几个小时前,我对此事毫不关心,知之廖廖,现在大脑里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同一主题的讯息,我真有点无法承受的感觉。
信箱里有几封信,都是与SARS有关的,外地的朋友、同学们,都对我所处的城市表示了关心,有人甚至还向我求证,第一例SARS个案是不是发生在佛山。令我意外的是,有一封信居然是万纤的。
不去想了,不去想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