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被一层蒙胧的纱巾包裹,我便开始犹豫,是否找个人来聊聊天。内心的压抑似乎不再受控。我终于明白到,一直以来我都过得很压抑,欧阳雪离开后这种压抑更加明显,只是我不停地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欺骗自己罢了。
我拿起了电话,手指却变得僵硬。长久地抱着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朋友的名字一一在脑海里出现,一一地又被否定了。我有一肚子的话,但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时,我能说得出口吗?我又该说些什么呢?我的生活风平浪静,没有不幸的事,也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后来,我打电话给石家庄的张衷。他是我一个网友,近期红得有点出奇,几本号称中国第一的杂志同时发表了他的小说,还有所谓的资深编辑到处为他鼓吹。我们经常在一些文学论坛上相遇,聊得挺好,我常常取笑他说他还好不是女人,要不在文坛可又要多几则无中生有的绯闻。我说,我准备到北方去走一走,去看看大学同学,计划在北京停留一个星期,去东北之前可能要到石家庄去一下,看一个刚刚结婚的同学,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见个面,喝点小酒。张衷说,他这段时间很忙,单位里的事多得要命,同时他还要参加系统内的篮球赛和歌咏比赛。我其实只是这样说,根本就没有出远门的打算。于是便说,你小子,现在红了架子就大喽。
或者吧,我的想法有点小人之心了,我认为张衷只是不想在这个非典肆虐的时期与一个来自疫区的朋友见面。张衷下面那句话加强了我对这个印象的理解,他说几个月后他才能闲点,现在真的是很忙。我们的友谊发生在网络上,那么终止于网络上也是应该的。于是我说,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回到老家呆在父母身边才是最幸福的。
跟张衷还说了些闲话,无非是最近写了些什么,谁谁谁又跟那个大刊的编辑发生不正当关系了。这样的闲话几乎每一次上网都有人说起,没有一点新鲜感,至于谁跟谁上床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我每次都不加拒绝地接收这些垃圾消息。一个没有拳头作品出现的文坛,再不找点什么来折腾一下号称风骚的文人们似乎太寂寞了点儿。
我常常傻傻地做白日梦,常常梦见自己摇身一变变成地主的儿子,不用干活但迂腐的老父亲不停地为我提供补给,我除里在家里睡懒觉之外就是到各地去增加自己的见识,我有用之不尽的钱,有见不完的酒肉朋友。也就是说,到北京或者东北去找同学玩只是我无数的白日梦之一罢了,这样的谎言我可以不间断地说上三个小时而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说这样的话就像从从水池子里放水一样直观和容易。
最后我对张衷说,我其实只想尽快老死在家中,哪里都不想去的。
不间断地抽了三支烟后,我拨通了万纤的电话。我约她到陶吧喝咖啡。我们都知道陶吧里只有酒没有咖啡,但每次我都这样说。万纤一定是认为我对她有什么企图了,她说我的是不是又想出丑了,脸皮真够厚的。我说,我只是想找个朋友出去坐一坐,没别的想头。万纤说她倒是希望我能有些什么想头,要不然她会觉得自己很失败。我于是便说既然这样期待何必又要争这口角呢。万纤说,谁让人家是女人呢。万纤这个人就是这样,嘴巴太利害,眼光太毒辣,什么事情在她眼里都变得清澈透明,更为要命的是她太过自信,什么样伤人的话都敢说。我常常想,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女朋友,就算我爱她爱得入心入肺,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爱她的,以她这种浑身都是刺的个性,哪个男人娶了她都有要吃她的苦头,没准钱金是受不了她像晴文一样好强出头才背叛了她的,男人嘛,哪个愿意长期忍受女人的刻薄呢。哪怕这刻薄是表面上的。
最终,万纤还是到陶吧来见我了。她说我的一句话打动了她。我的那句话是“我想送给你一瓶香水,但我又喜欢那个瓶子,所以得想个办法把香水送给你而把瓶子留给自己。我想你到陶吧来跟我商量一下。”这完全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我跟她瞎扯的时候突然想起她曾经常说过她其实并不喜欢香水但非常喜欢那些瓶子这样的话。近期我说的话和写的文字越来越像个诗人了,前言不搭后语,缺乏理性的跳跃不停地出现,而像闪电一样的句子居然也能偶尔出现。为此,我专门准备了一个小本子,到哪里去都带在身边,以便能及时记下自己的精彩发言,希望能为以后的写作提供一点鲜活的色彩。有一天晚上,欧阳雪打电话回来,我把我这个新的习惯告诉了她。她说应该到英国留学是的我而不是她,英国人的古板和认真是少见的,令她感受颇深。我说其实我也想到英国去的,可是如果我到了国外你就不怕我跟金发女郎私奔了么?欧阳雪说,那么我呢?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担心?欧阳雪她真是太了解我了,远隔千山万水也能了解我话语中的怨言。我说,我其实是担心的,但是就算我担心得睡都睡不着又如何呢?欧阳雪最后说,不胡说八道了,其实要变的话距离的远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说一亿只蚊子跟十头大象谁比谁更大?
这些天来,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响起欧阳雪的话。她去英国也算是略有成就了,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透露着哲学的味道。可是,每当我在心里重复一次她的话,心底下的寒气就增加一分。或者我是个贪心的人吧,总希望能把自己所遇到的一切都能理解得透彻。问题是,有些时候,活得越清澈,包裹着自己的痛苦就越多,多少年前郑板桥先生就已经说出了“难得糊涂”这样的警世名言,我却永远也无法悟出其中的深意。
万纤去到陶吧的时候,我刚好喝完一瓶黑啤。
万纤问我为什么喝这么难喝的啤酒,我说这个能强身健体哦。万纤倒是大气,她说,哎哟,你还不如约了我到家里去呢,到这来多浪费钱哪。我说,呵呵,先在这里酝酿一下情绪,补补身子再回去进行实战也不迟吧,反正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这黑啤的口感的确是不太好,而且喝了还上火,强壮的德国人喜欢的未必是我们中国人喜欢的。我喝这个惟一的目的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喜欢到陶吧来的人都比较爱安静,有一半以上客人是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手拖手的一个晚上才喝一两瓶啤酒或者一杯鸡尾酒。交头接耳的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有语言无法表达的暧昧情调。我以前跟欧阳雪经常到这里来,几十块钱能买一个身心健康的夜晚。以前这里交十块钱就可以领一块做陶瓷的泥巴,有专门的人来指导你做陶,可以直接把亲手做的坯带回家留念,也可以请这里的人把做好的陶坯带到陶瓷厂烧好,下次来消费的时候再带回家。我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取消了这项内容了,卖酒的小姑娘说大家都埋头做陶酒卖不出去。呵呵,卖酒的地方就卖酒,做陶瓷的地方就做陶瓷。
万纤说她家里原本有几个从这里带回家的陶坯,后来越看越觉得难看就把它们都扔掉了。我看着她似是而非地笑,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万纤还说,有些东西在特定的条件下觉得挺不错,一旦事过境迁就变成一钱不值了,没有生命的物件如此,人亦如此。我说可是无论如何,当时的感觉,如果是好的感觉是永远都留在内心里的,不会因为时间和环境的转变而转变,痛苦不会转变成幸福,幸福不会更换成为痛苦。对于我这些酸不拉叽的话,万纤没有反驳,但我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这种反驳,她只是有些古怪地看着我笑。我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一个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把所有的一切都看透了并且公置于众,就会就成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就会让人感到不踏实,与这样的人你永远无法说知心话,更不愿意在他的面前说出心里的忧伤。酒吧的灯光不好,既无法让人感到温馨也无法提供暧昧。沉默。我突然失去了诉说的欲望,转过头去,拉开厚厚的窗帘。
我们坐的地方外面正好有一盏路灯,与我的直线距离超不过三米,而且跟我的眼睛正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酒吧是二楼上的酒吧。我还没有作出反应,万纤的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越过我的脸,“哗啦”一声把窗帘拉上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然后从窗帘下面把脑袋伸了出去。马路上,车辆不多,行人更少。路灯太亮了,暖烘烘的感觉淌满了我眼前的整个世界……在我家里本来也有一对我跟欧阳雪做的杯子,有一次我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摔得粉身碎骨,欧阳雪一看顺手把另一个也摔在那一堆土疙瘩上面。她说,要碎就一块碎,骨肉不分离。我嘿嘿的笑着说,你呀,要不要找块空地像林妹妹葬花一样葬了它们?欧阳雪说,不用不用,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们一起把地上所有的陶坏碎片都埋在花盆里当花泥了。这样的生活细节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回忆起,倍感温暖。可惜这个时候我眼前已经是物是人非。欧阳雪虽然才离开我几个月,但我每当想起她的时候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年轻的歌手开始演唱了。真要命,唱的是《情人的眼泪》。
更为要命的是,我把包的拉链拉开,手在包里面捣鼓子半天。刚才我怀疑锁匙是琐在里面。在的。万纤问找什么。我说我找爱情。
伤感的旋律在此起彼落的骰子声中顽强地以自己的速度向前推进。我们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纠缠在一起了。我发誓,当我们的手能感受对方的温度时,我是诚意的。但我却感觉到万纤的三心二意,甚至有一丝的不耐烦。如果这个时候,她理解我的柔情蜜意是为了能跟她上床的话,她应该是不耐烦的,因为在她的理解里,我是个除了欧阳雪之外跟谁也无法进行性交的人。
万纤让服务员跟唱歌的男孩说请他伴奏,她去唱首歌。过了一会,服务员过来说不行,歌手只习惯自弹自唱,从来就不为别人伴奏。
男孩接着唱王菲的《我愿意》。
自从世纪交替的时候齐秦翻唱了14首上个世纪的经典情歌后,就有许多业余歌手在酒吧歌厅这些地方唱这些老歌。有些人唱得比齐秦更好,更多的人唱得不如他。这个时候,这陶吧里的男孩,唱得比我好,没有齐秦好。
齐秦的这张碟我家里有。周末我跟欧阳雪到广州的购书中心买的。那天,我们还买了整整一套金庸,好像挺贵的。欧阳雪在我耳边说,四方你真应该买个钻石戒指给我。我说好呀,等发财了后一定买。欧阳雪说,如果这时我手有个钻石戒指的话,这些书就不用付钱了,用钻在这玻璃上划个圈,掏个洞,你在里面把书抛出来我到外面去接应就行了。虽然当时我们周围有很多人,我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从购书中心出来后,我们又去了广百。是我坚持要去的,我说为了下次来买东西不用给钱,我决定买个钻戒送给她;没钱买大克数的就买小的,没钱买小的就买假的。结果是欧阳雪送了一串水晶手链给我,我送了一瓶安安洗面奶给她。那串水晶在我的手腕上呆了三天我就再也没有耐性戴它了,无论如何,手上多了串什么东西,那怕这是爱人送的,都感到不自在。从此以后这串价格不菲的水晶就放安置在书架上,与那些名留青史的书籍日夜斯守,我每次看见它的时候都要把它上面灰尘擦拭干净。安安洗面奶的产地是佛山,我们却跑到广州去买。那天买了太多书,太重,回到家后,我的两个肩膀都累坏了,一连好多天用电脑的时候都隐隐作痛。
万纤提议换个可以唱歌的地方。我拒绝了。我没有唱歌的欲望,也不想去听别人唱歌。万纤说我没有情趣,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又硬又臭,连美女都不肯迁就。我开了个大胆的玩笑,说这个时候我只想做一件更有有趣的事。万纤当然是听明白了我说的是什么,但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笑。我知道她对我的兴趣已经消失,完全消失了。这多少让我有点失落。人么,把事情看得太明白了,活着真是一种负担。唉。我偷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样也许更好吧,我心想,这样的话我跟万纤相处起来可能更好些也说不定,朋友之间么,还是单纯点更好些吧,毕竟,除了性和情爱,还有一些什么更值得我们去珍惜和留恋的。
万纤突然问,万一,你们家欧阳雪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心里,他妈的,她早他妈的做了无数对不起我的事了。嘴里却说,我们家欧阳雪性冷淡,除了我李四方之外谁都不是她那杯茶!
我说的是万一,是假设。万纤说。
没有万一,没有万,也没有一!我强调。
万纤于是就笑了起来,她说,你这样说我倒是相信了,其实她已经这样做了不是吗?四方你是个心里藏不下谎言的人,我甚至不用看你的表情也能从你的身体语言中感受到你内心的感觉的。
我让她说得心慌。我说,你这样的女人真让男人害怕。
万纤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但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玩世不恭,她说,到你家里去方便吗?
我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再说了,今天我约你出来,其实只想告诉你,我现在一个人睡觉有点害怕。
我们喝得都有些高了,一些平时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的俏皮话这个时候一句接一句。
当把买来的酒都喝完后,我已经七分醉,万纤大概也有五六分了吧。
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