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如是的重复的生活,天天都是一个人,非但没有令我厌倦,还让我乐而忘返的感觉,是的,我很放松,从肉体到精神,都处在一种自然而放松的状态之中。这正是我所需要的生活,健康的生活。
我觉得很好,这样很好,一个月后,我甚至连去酒吧也更愿意一个人。
在这种健康生活里,大多数人都把我忘记了,连我的父母双亲和弟弟似乎也更乐于把我忘记。欧阳雪应该还没有忘记我,这一个月内,我收到两封她从英国寄回来的信。邮票很漂亮,可惜我不集邮。
江维、万纤和小林一起来找过我一次,我跟他们一起到附近的大排档一样的餐厅吃了饭。本来,万纤提义到罗村去吃河鲜,说好久没吃新鲜的河鲜,而且还可以顺便把孙春云叫出来敲他一顿。江维不置可否,小林说听大家的,是我一再坚持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吃饭,我的理由是那样一来太费劲。万纤说有车费什么劲呀,去啦,去啦,我请客。我说,还是算了吧,为了一顿饭大张旗鼓实在是太累了。由于我的不肯将就,万纤只好让步。江维说,四方我算是发现一个问题了,最近万纤谁都不让就让你一个人。我说是吗,那今天我请客吧,反正我也是好久没用过钱了,手都有些痒。万纤说手痒打麻将吧。我说,去你的吧,尽挑些浪费时间的事情来做。说白了,我不同意到更远的地方去吃饭并不是觉得路太远,只是觉得这只是一顿午饭,没必要太当一回事,哪里吃不是吃?什么东西吃进肚子里最后还不都是变成大粪被拉出来?
或者,我没必要把这些琐琐碎碎的东西都写出来。我其实只想强调一点,那就是我因为过上了这种一个人的健康生活后我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我变得越来越不注意形式和过程,变得越来越形而下了,我不再迁就别人,也不肯迁就自己。换一句话说,我变得越来越有勇气面对自己内心最直接的感觉,只要有可能我就把这种感觉坚持下去。
江维说,以后还是尽量多留在家里,少在外面喝酒吃饭。小林和万纤听他这样说,脸上露出了一种自我解嘲式的微笑。我觉得有些奇怪,我问他们笑什么。小林说,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说我知道什么?非典型肺炎呀,SARS现在流行你居然不知道?我说,哦,是不是新年那天在孙春云家里时大家收到的那些短讯息?万纤说,是呀,你真是贵人多事忘,没准哪天中招了还稀里糊涂的,狗胆真大!江维看着我笑。他说,你们别笑他了,他现在像个世外高人一样,连电视都不看,他吃的是无忧米。小林说,可是每一个网站都是这种东西。我说是吗?万纤说,四方我真有点担心你会走火入魔,你说你,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能受得了吗?我说,我跟家里的植物说话,我家里有几十盆绿色植物呢。江维笑着说,你变态,可是……说到这里,江维顿了顿,飞快看了万纤一眼,然后自己在那里笑。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他想说“那你怎么解决问题”。
万纤用挑衅的目光看了江维一眼说,有啥脏话你就讲嘛,谁不知道谁呀。
江维说,就是不讲,咋啦?大小姐你又哪里不舒服了?
万纤冷冷的看着江维没有接腔。
我说,你俩做啥呢,怪怪的,这么刺来刺去有啥意思嘛,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让我们多年的交情受到伤害哦。
我暗指万纤生日那天她喝醉后打了江维一巴掌。唉,那一巴掌,江维捱得可真冤枉啊。可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这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老是说些带骨头的话来跟对方较劲。万纤这张嘴哪,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得理也不饶人。
万纤给了我一记粉拳。还及时地抛了个媚眼过来。
这天,我是一口酒都没有喝。我没有戒酒,我只是当时不想喝。
万纤说,谁都不许再提非典这个词了,说得人心惶惶。我父母现在规定我一下了班就要回家,哪里都不准我去,不准我在外面应酬,不准去酒吧,说什么越是人多的地方危险性越高。江维接口说,也是的,越是人多的地方危险性越高,现在的人,跟毒药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万纤说,有些人本来就是毒药!
这天,万纤的打扮更入时了,还挺冷的天,穿起了裙子,头发全部漂白了,剪短了,远远看上去,像在头上顶着一团棉花。在雪白的头发下,万纤的脸像经过漂白一样没有一丝血色,显得有些可怕。
我问江维马达为什么不来看我。万纤说开什么玩笑呀李四方你早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让马达来看你,开玩笑!江维说,他,他正在家里跟老婆吵架呢。我再问他们为什么吵他却是不肯再讲了。于是我便猜马达可能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了,要不就是广州那个叫杨力的副教授又找小朵而小朵也与他拖泥带水。我说,马达他不是又跟前妻搅到一起让小朵知道了吧?江维说四方你别乱猜,马达他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我说,不会吧,还有第三个女人?江维说,瞎说八道,你呀,惟恐天下不乱!江维这样,讲一半留一半,引得我好奇心大增,可是他却不肯再多讲,我骂他讨厌的中年人他也不肯再理我。
别说江维,就连小林看着万纤的头发也直皱眉头。万纤显然是对自己的新发型不自信,问了好几次“感觉怎么样”。小林不哼声,江维笑着打哈哈,说,尚可,尚可。我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她这样三天两头就作贱自己一番的做法,就说万纤你真是让钱烧得不行了,你看你,好好的,把一头秀发弄得跟枯草一样。万纤嬉嬉的笑。她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娇喘吁吁,这么有质感。她说,四方你永远都是这么可爱,永远都是这么真实,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实在是太主观,什么事情都想弄点茬出来,不让别人轻松,自己也跟着受罪。我说,那你问个屁呀,听不了真话趁早别问,我可学不来江维这种虚怀若谷。
小林说,TMD!
万纤双手突然出击,捧住小林的脸,说,来,让阿姨亲一下。说完真亲了一下人家小男孩。
这一下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我说,万纤姐姐我也要。万纤却不理我,头也不回,用纸巾替小林擦去脸上的口红。
万纤亲小林时,我明显地看到江维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但只是一闪而过。我装作不在意低下头去眼睛却瞟着这两个人。万纤的上半身没有动,脚却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谁的脚。应该是江维吧,他的身体随即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我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呢,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看不出来?
我发觉,有许多消息都是江维告诉我的,也不知道是他的确是知道得比别人多还是大家都愿意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在我们这些人中,江维就像大家的大哥一样和蔼可亲,大家都愿意跟他亲近。江维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对朋友很好,对家人也很好,但对自己不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全部放在心里谁也不说,不过,我不得不佩服他,在现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他把自己保持得四平八稳,也没有多少人能伤害得了他。
我说,小林,小依近来怎么样?
小林说,应该还好吧。说着,他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踢了我一脚。我明白他还不想把他跟小依的关系公布,便给了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在我这篇小说中,小林和小依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他们几乎是陪着我们经历了所有的事件。虽然,我完全可以不让他们出现在这个小说里,但是我想,作为一种象征,他们有存在的独特价值,他们就像日渐式微的文学一样,在人们的生活中可有可无又无处不在。
快吃完饭的时候,万纤问我是否懂装修。我说我只是懂一点点皮毛,那是以前在那个什么狗屁报社做短工时积下的基础,我采访过的设计师大约有二十个。万纤说,帮我去看看房子,给点意见,顺便把最好的设计师介绍给我。
万纤买了个房子。
万纤居然在不声不响中买了个房子。这个,事前谁都不知道,连江维、马达和小林他们都不知道。江维不置可否地笑着说,你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找我们商量一下呢?万一买到了不好的的房子怎么办?万纤可能是没料到江维会说出这么体贴的话来,楞了一下才说,跟你商量?算了吧你,每一次我有事情找你商量你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从来都不给人一个准信儿,你说你是个可靠的人吗?你甚至比四方更不可靠,更不可信赖。
小林说,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呢。我说我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