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编稿,是欧阳雪把她要出国这个消息告诉我后,我们在一起的这个星期出现的高潮,我们心情愉悦,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冒险的乐趣,这种编稿的经验,有一次已经足够,一次已经能体会到那种以身犯险的快感和冒犯性。在以后孤独的日子里,只要难受得难以忍受时,我就回忆这个片断。后来,回忆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我还是要强迫自己去回忆。
1月27日,是星期一,按我跟报社的约定,我是要到报社去交稿并且跟他们开一个例会的。我没有去,事前我把我两个版的资料用邮件的形式发到报社的信箱中,并在电话里跟主编文德作了说明。这样的小报社,屁大的事,主编也要亲历亲为,给人的感觉是文德根本就不是主编而是办公室主任,或者干脆说是杂务总管。文德在电话里说希望我尽可能去一趟。我也是太老实了点,不懂得把欧阳雪发车的时间更改一下,我照说了欧阳雪的车是中午一点的。文德说我完全有时间回去开会的。我当然不会回去,我连最好的朋友的邀请都拒绝了,能把时间浪费在那个多余的会议上吗?文德主编对我直截了当的回绝深感失望。
当时我没想到,这已经成了我离开这间报社的导火线。当然,这只是导火线,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
欧阳雪将要离开我一年,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事实。欧阳雪离开后,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否能继续却是个未知数。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欧阳雪也没有信心。当然了,就算她不出国仍然留在佛山,留在我的身边,我们厮守在一起,我们的未来也一样有可能出现变数。现在是个什么的时代?现在是一个感情变更频繁的时代。
我想,欧阳雪离去后,我所能做的是认认真真地看几本书,认认真真地写些不让自己脸红的文字。别的,多想也是无用。不是说,随遇而安是真正强者的本色吗。我不是强者,但我可以令自己假装成一个强者。
别离没有我预期的那样忧伤,甚至连一个拥抱的镜头也没有出现,似乎欧阳雪并不是去英国而是回她老家台山看望父母一样。我们所准备的离别的不舍和忧伤,在这几天里已经提前用完了,等真正别离的时刻来临时,反倒平静得让人不忍心去回忆。
我眼睁睁看着欧阳雪在我的眼前,由近及远。
倒是26日的夜里,欧阳雪又一次哭了。当时,我拿出了白天才收到浙江的朋友马炜寄来的辉白和龙井后她就哭了。欧阳雪和我只喝绿茶,而我们这个地方,所有的茶叶都有一股发酵的味道,不论是绿茶还是花茶,喝起来都像在喝红茶,最好的绿茶喝起来也有一股铁观音的味道,所以我们经常请朋友到外地出差时带些茶叶回来。这个时候,已经是年底,离春茶上市还有不长一段时间。几天前,我找到浙江的朋友马炜,让他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办法找得到去年库存的绿茶。马炜果然给找到了。
欧阳雪接过茶叶后,好生感动。
按我的嘱咐,马炜寄来的是筒装的礼品茶,辉白和龙井各六小罐,每小罐150克。欧阳雪每样拿了一半。我要她全部都拿走,她不肯,并且说这些东西太占地方,也喝不了这么多,这么好的茶叶,喝不完过期了就浪费了。我知道是想把这些好东西留一些给我。我一天到晚都不愿意出门,一天要换两三次茶叶。
欧阳雪还没有从感动的情绪中走出来,我又把我的藏书印鉴交给了她。我告诉她,在她离开的这一年里,我一本书也不买,我只看现有的这些书。欧阳雪哭笑不得,问,为什么不限制自己买影碟而限制买书呢?我说,你不在这里,我得自己养活自己,不买碟我没有经济来源呀。再说了,我是读书人,不是读碟人。欧阳雪说,啊,吓死我了,你还读书人!
欧阳雪看我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就把印鉴收起来了,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我已经不再穿的旧T衫,剪下一个袖子,包起来。她说要顺便连我的汗臭味道也一并带到英国去。
这个晚上,我们,说说停停,疯话连篇。
欧阳雪笑笑,哭哭。
一直到天亮。
看着载了欧阳雪的豪华大巴渐去渐远,我脑袋里木木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等到汽车完全看不见后,我惟一的感觉是困。我很想回到酒店大堂,在大堂那张价格昂贵的沙发上美美地睡他妈一觉。
从酒店出来后,街上行人稀小,干冷而生硬的风吹得皮肤发紧。我们这里,很多年没吹过这样的风了。我父亲最近的电话给我时老是叨唠说这天气变得古里古怪,一定是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父亲这话,像预言一样预告了马上就要来临的非典型肺炎。今天的天气比前两天暖和点儿了,街上的行人还是不多。再过几天,这条街就该繁忙起来了,每年的春节,市里都要在这条街上搞花市,一连十几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而我从酒店里出来时,这里冷冷清清,少有的寒冷,让人们都留在家中了。
我没有打车回家,太近了,从金湖酒店走路回新威花园也只需要十几分钟。
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跟干完一件难度极高的事情之后感觉完全一样。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双腿沉重得迈不开步伐。空气是冷的,街上的色调是冷的,从我嘴里呼出来的气体却是热哄哄的。我又上火了,刚刚治疗过的牙齿,又开始隐隐作痛。
经过我经常去的音像店时,我犹豫了一下,就进去了。我不想买碟,家里还有好多没有看完,平均一天看一张可以看两年,但我还是进去了。而且还买了好几张。我当时就知道我买的那几张碟根本就是垃圾,但我还是买了。
回到家中,一眼望上去,跟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似乎又有些区别。
实在是找不到事情可做,我只好搞卫生。我开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半,留下一半。冰凉的啤酒流进体内,像被打了一支强心针,我觉得自己体内压抑着的能量就要爆炸了。浴室中那面大大的镜子里面,我的眼睛又红又肿,像只被撵急了的兔子。我认真地把家中十几棵常绿植物的叶子用沾着啤酒的棉布,擦拭了一遍,把书架上的灰尘用干布抹干净再用湿布抹一次然后再用干布擦拭一遍,厨房内所有能洗的地方、东西都用洗洁精洗了一遍,地板弄得能照出人影,甚至连电脑的键盘也用棉签沾着酒精清理了一遍……然后我就在因为潮湿而变得更加冷冰冰的客厅里看刚才买的影碟。十几盆亚热带常绿植物经过啤酒的清洗后,叶子光可照人,就算在这种冰冷的气温下,仍然生气勃勃。我用了一个小时,用快进键,把五张影碟都过了一遍。我发觉,这五张影碟的质量都非常好,非常清晰,但没有一张能勾起我观看的欲望,就连平时那些让我心潮起伏的性爱场面在这个时候也变得异常平庸甚至矫揉做作,这些戏里的场面跟我与我美丽的欧阳雪进行的活动相比,相差何其远!
眼睛有些发涩。用眼过度了。
睡觉吧。按以往的习惯,我无事可做,无事可想的时候就选择睡觉。
我死死地睡到天黑。如果不是接到欧阳雪的电话,我可能还要继续睡下去。欧阳雪说她已经在香港的表哥家里安顿下来了。我说,哦,这我就放心了,我不多说了,欧阳你多保重。说完了电话,我好像还没有从睡眠状态中走出来。
肚子好饿,我起来吃了几块饼干,刷了牙,继续睡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该死的电话又没命地响了起来。是江维,他说万纤请喝酒,让我们务必要到。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江维问我什么事。我说什么事都没有,我不想去,没心情去喝酒,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想睡觉。继续睡觉是我唯一想做的。
这天我没有去跟他们喝酒。后来,马达和万纤都打过电话来让我去我也没有去。我没有去喝酒,用马达的话说是错过了亲自目睹万纤豪情万丈的风采。
事后我才知道,万纤找人把她前男友教训了一顿,逼他还了一半的钱给她。一半钱具体是多少,我们不知道,据说有十几万。万纤的情绪在这段时间里,大起大落,每当情绪波动时,她就要召集我们这些狐朋狗友,去海吃一顿,或者买醉。
万纤说早晚有一天要让他把另外一半钱也吐出来。
关于万纤的许多事情,都是江维告诉我的。万纤似乎更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江维而不是马达和我。
我不喜欢万纤这样,我不喜欢她变得如此坚强。一个女人太坚强了,就有可能变成一块石头。
一连接了他们几位的电话后,我突然对他们产生了一种无法解释的厌倦情绪,我觉得他们真是好烦,认识他们像我认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是我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