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月20日,星期一,大寒。
星期一这天,我正在报社里开会,万纤打电话来,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她要请吃饭。我抬头描了一眼正在滔滔不绝的主编,压低嗓子说有。她说,下午6点前,到她们报社附近的城记餐厅集合。我说好。万纤说,不见不散,而且还要提前请好假,吃过饭后还有下半场,可能要搞到挺晚的。我问什么下半场。我旁边另一位编辑悄悄踢了我一下,我抬头一看,主编正用严厉的眼神看着我这个编外人员。
例会结束后,我把稿子交给所谓的主编文德,然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李四方!
主编大人传我去听他的训话了。呵呵,每周一次的训话,就算稿子不用再改,也得在他老人家面前聆听一翻语重心长的教育。从这一点上看,这个狗屁主编倒是没把我当外人。
还好,这一期稿,只有一篇没有通过。主编让我把稿子改一下,写得更有吸引力些,得把接受了我采访的主角,即是那个有钱的企业家写得更有魅力些。也就是说,他让我写得更肉麻些。主编的意思是,我这样写太客观,太直观,没有办法让有钱的企业家感到不好意思。我当然明白主编的用心良苦,他时常教导我们,编辑和记者所做的只是第一步,这第一步是为报社的业务员搭一个桥梁,好让业务员手拿着报纸去找企业家拉广告。肉麻就肉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报社里不管是写稿还是编稿,用的都是笔名,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我。
下午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我按主编大人的意思把稿子改完后无所事事,又不愿意这么快把稿子交上去让他继续对我指手划脚,就装模作样地坐在电脑前以认真改稿的姿态跟网友在QQ上聊天。江维打电话来说晚上有事,今天不能跟我吃饭了。我说,我们什么时候约好了一起吃饭的?江维说,上个星期六呀,那天凌晨从马达家里出来的时候我说要请你吃饭的。我说,哦,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当真了,不请就不请吧,记住你欠我一顿饭就行。江维说,真是不好意思,那些江西来的作家也没来佛山,说是行程太紧,直接从广州去了海南。
本来我想告诉江维我晚上其实也有事,但江维似乎急于要结束我们的对话一样争着说话。刚刚放下电话,我就怀疑,江维说的今天晚上有事,可能也是接受了万纤的邀请。
临下下班前,我正想打电话给欧阳雪,她就打电话给我,说她今天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了。欧阳雪也变得越来越忙了,我常劝她不要这么拼命挣钱,她不听,还说,她必须让自己发挥到极限。我问她发挥到极限的目的是什么。她说,目的就是发挥到极限。
城记以广式火锅闻名全市,在寒冷的日子,想在这里吃饭,得提前订位。万纤前几天生日请我们吃饭时闹成那样,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但愿她今天晚上不要再玩什么新花样。
六点,我准时到达。
果然不出我所料,江维也在场。在场的,还有马达、小林、小依。跟万纤生日那天的出场人员完全一样。
最大的不同是万维的打扮。那天她穿着像个风尘女子,这时则是一位白领丽人。
江维这个烂人,搞什么嘛,他明明也跟我一样是接受了万纤的邀请的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讲明呢?未必开始的时候他以为万纤只约了他单独吃饭?
嘿嘿,这个江维嘛,也只是看上去老实,其实肚子里还是有点坏水的。想到这里,我抬头去看江维,江维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我再看马达,当我们的眼睛对焦的时候,马达调皮地冲着我做了个鬼脸。鬼才知道他做的是啥鬼脸。我说,马达你做啥子哇,人家李四方又不是女人你做啥子嘛。马达握着拳头向我扬了扬,他说,这一套,小样的。
江维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吧,但他故意不去不好意思。江维的城俯太深了,我认识他都好些年了也觉得了永远都是这样深不可测。所以我常常想,还好我是江维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敌人,如果是他的敌人我一定会死得很惨。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时尚杂志请万纤做一个叫“心灵之约”的栏目,每个月做一期。这一期的杂志出版前一天正好是情人节,杂志社指名要做一期情人节专题访谈,所以万纤请我们这些老朋友做她的嘉宾,谈谈对爱情的看法。这个栏目的报酬不菲,要求也挺高,万纤要在第一期一炮打响,所以就请了她最熟悉的也是最好的朋友来做嘉宾。我弄明白了万纤的用意后,略略想了一下,差点就笑了出来,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选择了我们这五个人,很有代表性嘛。江维代表中年已婚者,马达代表青年已婚者,我代表大龄未婚青年,小林和小依代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一批人。我这个想法有些自以为是,但谁知道万纤是不是这样想的呢?
服务员来问,是否要上菜了。万纤说,上吧。说完她打电话给某人。我们听到她要那个人快些来,要开饭了。马达问还有谁要来。万纤说,一个摄影师,中国摄影协会的会员。江维说,你说你还要把我们的照片放在杂志上?万纤说,是呀,大家都是俊男美女,不把照片登出来怎么行?江维说,不登照片行不行?万纤说,好像不行哦,江维大哥你就把你的玉照让我用一下得啦。马达说,他的玉照你可以用,别的不行,我这个人你可以随便使用。
正说着,摄影师来了。他的头发好长,像我们读书时的女生的头发那么长。他的人瘦得跟啥似的,一看就知道是艺术工作者。
因为无酒可喝,这顿饭吃得很快,也吃得有滋有味。以往跟朋友在外面吃饭,大多都要喝几杯,什么好味道的东西,被酒精一掺和,味道就丢失一大半,尤其是吃广东菜的时候。
谈话的地点选择在马达的西湖茶庄。这是我料想不到的,我以为万纤会把们带回她们报社的会议室。她们报社的会议室漂亮极了,一个会议室,比我们《城市周刊》的全部地盘还要大,足见财大气粗。
小朵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她是知道我们要到茶庄去的。由此可见,这天晚上的安排万纤是经过一番准备的。小朵向着我和江维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小朵的样子可爱极了。妈的,真是见鬼了,自从那天晚上后,我脑海里就经常出现小朵的样子,现在一见到她又觉得她这个娇俏的样子很养眼。我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然后大声说,小朵你还好吗?江维在一旁呵呵的笑。小朵说,还好,还好。那天真是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看来,小朵跟马达之间的斗争已经结束,他俩早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或者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马达就是小朵的命运,小朵就是马达的命运。或者,他们这一生,永不远离,可能在某些时候,马达或者小朵,游离了对方很远,但最终还是要回到对方的怀抱。那么,我的命运呢?我的命运在哪里?在我的命运里永不远离的又将会是谁?是欧阳雪吗?
马达调皮的儿子马克冲上来,要小林教他打游戏。万纤从包里掏出一套“史诺比”卡通DVD送给小家伙。小朵说万纤你太客气了,花这钱干什么呀。万纤说我有的是钱,用一点算什么呢?说得大家都笑。小朋友兴高采烈,跑到楼上去看影碟了。小朵为我们安排坐的地方和张罗着泡茶。万纤选择的是一进门就看得见的那张很有艺术味道的根雕茶几,她让我们围成一圈坐在周围。
好,我们开始吧。万纤拿出录音笔,放在茶几中间,说,开始录音了。
首先得谢谢各位今天的到来。一年一度的情人节马上就要来临,所以我们今天的话题是爱情。我们都知道,爱情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是极美好的,不管我们现在是否拥有爱情,我都相信爱情在大家的心中占着不可低估的分量,那么,你们告诉我你们的第一感觉:你们相信有真正的爱情存在吗?
万纤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角色,并且几乎是强制性地让我们也进入了角色。果然是资深编辑,切入得很好。
请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万纤说。
小林说,什么是爱情呢?我不明白你所说的爱情具体指的是什么?
万纤说,爱情,就是至死不渝,祸福同当。《神雕侠侣》中杨过与小龙女那种,就是爱情。
小林说,那么不能在一起的爱情是否也是呢?比如一个未婚的和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又比如两个都是有家庭的人呢?
小林的话令我们都觉得意外,有点攻击性。
万纤吟哦片刻才说,看了江维一眼,又看了马达一眼,然后目光极快地在我们各人的脸上扫了扫,才说,算,当然算!或者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这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爱情呢。
马达发出嘿嘿的声音。
江维说,在杂志上提这些不大合适吧?我看我们今天还是说一些让大众都能接受情感更好一些。
我说,你怕什么呢江维?反正你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男人,讨论一下你夫人也不会对爱情的纯洁吧?
万纤笑着阻止了我,她说,四方你别老是跟别人抬扛。好吧,今天我们要定个大方向,不说这些摆不上台面的不伦之恋——虽然我很想把这些都一股脑的抖落出来跟大家伙一起来商讨商讨的。
她最后这句画蛇添足的话令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达连忙摆着手说,不,不,不,你可别抖,求你了。
江维及时地纠正了方向。他说,我相信爱情,我认为我跟我妻子间,仍然还有爱情,虽然这个爱情,经过二十年的时间洗礼,二十年的生活的磕磕撞撞,已经变得跟多年前不一样,但我仍然相信,我们之间是有真正的爱情存在的。
我说,江维,我觉得你所说的更接近亲情,而不是爱情。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真不敢想象,还能拥有爱情。
江维说,可是,在爱情中夹杂着亲情,这个爱情不是更真实、更可靠吗?
万纤说,也可以这样说。我同意江维的看法。
小林说,我不相信爱情,绝对不相信。
万纤说,不相信爱情?小依你太武断了吧?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