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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朱笏山英雄设计 沂州府恶少亡身

话说众头领正自取道遄奔,忽见路傍闪出一人,拜倒鲁智深、武松面前,口称小人刘通,迎接梁山泊众位头领。众人见他来得突兀,齐问:「你来迎接我们,不知甚事!」那人道:「小人要请众位到敝寨去,有言奉告。」武松道:「什么话!便请说来,何必费事。」那人道:「不是小人敢来胡缠,实因一言难尽,务请众位赏脸,去敝寨里稍歇,待小人详细告禀。」武松见他状貌谦恭,言语和善,谅来无甚歹意,便道:「如此,你且起来,俺们便去。」那人大喜,就爬起身来在前引道,迤逦而行,约莫十里路程,来到一个山寨,数十名喽啰迎至面前,齐声高叫:「大王,你真个迎得梁山泊头领来也。」那人吩咐本寨喽啰,陪待梁山泊众弟兄在外饮酒,却引六员头领,直至正中堂上拜茶,一一问过姓名,重行剪拂了。那人说道:「告众位头领,小人刘通,河北人氏,绰号飞毛腿,只因在乡打死人命,逃亡出外,流浪到此落草,一向无事。不料那边截云岭上,新近忽来两个和尚,自称是梁山泊好汉,啸聚到一千余人,声势浩大,闻得俺佔据此山,特命人来说俺入夥,彼此结盟并合。小人为的他们奸淫劫杀,无恶不作,干的勾当太坏,不愿附和,一口气回绝了。哪知触怒两个和尚,特地赶来火并,争斗了几场,俺因独力难支,打他们不过,只得暂时屈服,这山寨归入截云岭管辖。前日忽有几个喽啰到此,告说这廝因冒犯梁山泊头领,杀到大队人马,与两位大王火并,教俺迅速前去帮助。俺听得梁山泊人马来到,心中好不欢喜,口里虽答应着,却有意延迟,不去救应。不想次日有许多喽啰逃到此间,得知这廝已被众头领剪灭,放火烧了寨栅,皇天有眼,恶贯满盈,畅快之极!实告众位,小人虽然在此落草,却定下三条禁例:『一不许打劫孤单客商,二不许奸淫妇女,三不许掳掠附近村坊。违犯者立加重惩。』小人素闻梁山泊替天行道,早就有心归附,只缘无门可入。前日赶到截云岭时,众位已都动身他往,自叹缘悭。后来打听得大队尚未回山,俺又单身追踪而至,等候在要路上首,天幸相见,如蒙不弃,愿去大寨里入夥,便充当一名小卒,也自甘心。」武松道:「你既如此诚意,俺们就行收录,准带你回梁山泊去。」刘通好不欢喜,再三称谢,摆下丰盛酒食,请众头领开怀畅饮,权当接风。酒次,武松等问起山寨实情。刘通答道:「这里共有三五百名喽啰,粮早尚足。此山名叫朱笏山,距沂州约有五十里远近,是狮头峰的傍支山脉,因最高的几个峰顶矗立如笏,石色赭红,便叫作朱笏山。山中景致很好,众位有兴,俺便将引去山前山后观赏一回。」鲁智深叫道:「没你娘鸟兴,洒家要紧吃酒。」引得众人都好笑。再添酒菜,重整杯盘,大家正吃得有味时,只见一个喽啰上来报道:「启禀大王,孙头目下山巡哨,大路上拿得两个倔强牛子,听候发落。」刘通喝声:「抓来见我!」片刻之间,那头目早把两人押到,上前告道:「俺方才下山巡哨,大路上两骑马飞驰前来,并不扬声叫喊,乱沖乱撞。俺说得几句,他们不服,就把马匹勒住,开口骂人,动手作势,自称是州里的差官。俺当时火发,呼唤伏路弟兄,就将他们拿了。这廝平日,多管要仗了官府势头欺人,见今拿住,不可轻轻饶恕。」两人没曾留神,撞到的却是强盗,早已吓得发抖,此刻听得这话,骨头也酥了。连忙哀告道:「大王在上,我们为的一件紧急公事,奉着上命,从沂州赶东京去,路上性急了,出言将人沖撞,实不敢仗势欺负人,求大王宽宥!」武松听说,心中一动;鲁智深也跳起来。武松插口问道:「你这两个鸟人,急忙忙赶奔东京,端的为甚公事?好好从实说来,说得明白时,俺来做主,将你们释放。」那两个道:「大王容告,小人是沂州府里的差官,都因本州太守有一亲戚,是高太尉的儿子高衙内,前日从东京到来探亲,玩了几时,忽地害起重病来,许多医人都医不好。太守急了,飞报进京,高太尉好不忧急?便请东京一位姓戴的神医,赶奔来沂州救治。太守得着回报,日日盼望,不见来到,焦灼万分,怕迟到了坏事,因而又命我们飞马迎候,我们贪图赶路,不合冒犯大王部下,只求饶恕!」武松道:「既恁地说,你们去罢。」便教小喽啰将二人松绑,给还马匹,释放下山,二人叩谢自去。鲁智深大笑道:「不信世间有此巧事,想是这廝该绝命了,俺们就此杀奔沂州而去。」武松、雷横、史进齐说:「好极,事不宜迟,赶快动身。」只见燕青轻轻摇手道:「且住,俺有一计在此,若行得时,胜过数千军马,不知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便问何计?燕青叠起两个指头,说道:「只须如此如此,高衙内稳可唾手而得。」朱仝道:「方才听了两个差官说话,俺以为有机可乘,正在自肚里打点,不想小乙哥玲珑心窍,早已定下妙计。」吃罢酒食,梁山人马和六员头领,便留顿在山。燕青教刘通派出一十二名精细喽啰,每日下山分头哨探,如有动静,火速报来。那日辰牌时分,一个喽啰奔来报道:「适才下山哨探,望得上京的大道上首,两骑快马绝尘而驰,赶奔向沂州方面而去。」众头领得报,连忙各自紮束,带领喽啰奔下山冈,只见哨探的又报道:「大道上又有一簇车辆人马,约莫三五十人,远远地赶奔前来。」燕青叫声:「徼幸!」便教鲁智深、武松各引一百喽啰,分做两起,取间道兜抄过去拦截。鲁智深、武松好不有兴,引喽啰行走如飞,待赶近时,就左右分开,发一声喊,两面合逼向前,把这夥车辆人马尽行围住,一个没曾走脱。当下大家动手,将这干人全数拿了,连同车辆,马匹,押着径回山寨,众人不知头脑,吓得缩做一团,只喊饶命。此刻刘通和燕青等都在堂上,堂皇高坐,喝把这干人推到当面。先行点检一下,人数多少?但见虞候、差拨、军士、随从和车马夫役,共有三十七人。燕青下座来细看一过,其中一人儒士打扮,五十以外年纪,三绺清鬚,慈眉善目,相貌不俗。燕青便指定那人问道:「你不是姓戴的医人,到沂州去替高衙内治病?」那人只是发抖,半晌,才迸出话来道:「正是的,我是东京医人戴修明,此番奉高太尉钧命而行,这些虞候军士们等,都是太尉遣发,护送小人的,我自身只有两名从人,并无财物,伏望好汉饶命!」燕青教他起来,且在傍边坐下了。说道:「先生休得惊吓,俺们因有一件勾当,要暂行借重你来,决不伤你性命。」戴修明敢说什么,自兀坐在傍,一言不发。忽见座上五六人都推开桌子,离了座位,把那虞候等看一看,喝声动手,立刻上来几十个喽啰,将三十六人身上一齐剥得精光,换上别的衣服,拥到后面去了。戴修明更目瞪口呆,软倒在座,动弹不得。燕青见剥得三十六套衣服,就选三十二名喽啰,教他们一个个穿着起来。剩下四套,两套是虞候的,两套是从人的。燕青便和朱仝、雷横、史进各自打扮,把这四套衣服穿着上身,朱仝、雷横充做虞候,燕青和史进充做从人,仍携着应用物件,背上药箱,四人对看也笑了。燕青便对戴修明说道:「先生走罢,此去沂州仔细一点,出言尤须谨慎,若有长短时,你可自顾性命,休问人家甚事。」戴修明喏喏连声,立起身来,三十六人拥着他就走。下得山寨,只见车辆,马匹都已齐备,燕青嘱咐过鲁智深、武松,就请戴修明重行上车,喝声:「赶路。」车辆人马一齐发动,直望沂州进发,不在话下。

且说沂州太守高侗,正自望眼将穿,心焦欲死,两个差官忽然回来,报说神医不久便到,太守大喜,重赏二人,一面派人出城迎接,守候了大半日,神医车马才到,连忙迎接进城,直至州衙前,众人纷纷下车下马,把戴修明拥在中间。太守衣冠而出,恭迎大夫,燕青、史进、朱仝、雷横四人随定大夫,不离左右。进入衙内,太守吩咐,京中诸人远来辛苦,不必再行随护,在外赏与酒食,给发银两,好生休歇。这里客厅上,太守与大夫寒暄既毕,用过茶点,太守起身说:「高衙内病重如山,先请大夫诊视一遍,再行治酒洗尘。」本来这高衙内绰号花花太岁,平生最喜在酒色上用功夫,因沉湎之故,患成痨疾,病根早经种下,去年在东京生过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多亏戴修明替他治好,活了性命。此番来到沂州,本性不改,终日出外冶游,却又看上了一个女娘,神魂颠倒。高侗因要讨他欢喜,用尽心思手脚,弄这女娘来奉送与他,衙内如鱼得水,朝朝取乐,夜夜风流,乐得过度,不想又害成一场重病。

且说当前,太守走出客厅,在前引道,直入内衙来,燕青等四人紧紧随定,眼角留神,偷看出路。走到一重门首,进去便是内衙了,太守招呼一声,引领戴修明缓步而入。四人跟着上前,只见门傍闪出一人,喝声:「住步,这里是太守内衙,岂容乱闯。」燕青神色自若,指一下背负的药箱,叫声:「上下,俺是戴大夫贴身侍从,东京跟随到此,掌管这个药箱儿,少顷大夫诊过衙内病症便要用药,如何不放进内。」那人道:「恁地,你便进去。」燕青、史进二人入门,朱仝、雷横举步跟上来,那人瞅了一眼,婉言说道:「衙内病重,只怕人多了烦腻,二位就请这里坐地罢。」朱仝见有点不尴尬,顿生一计,起两个指头,对准那人喝道:「俺们正因衙内病重,奉了太尉钧旨,特地赶来探望吉凶,立待回京覆命,你敢拦阻?」雷横也叫道:「你是什么人,人家眼睛里也不曾看见,俺们在京侍奉太尉,如何威严的大都堂,殿帅府,枢密院,尽由得俺们出入,何况你这小小州衙,延搁了太尉钧命,你须担当得!」那人吓得汗流脊背,连忙闪到门傍,堆下笑脸陪话道:「小人不敢。二位既奉太尉钧旨,快请进去。」朱仝、雷横全不瞅睬,只鼻子里哼得一声,昂头直入。

穿过数重房屋,早到高衙内卧病所在,但见是一所厅事,地方十分宽敞,陈设精雅,厅右一带房舍,朱漆明亮,金碧辉煌,栏杆外各种奇葩异卉,红紫争妍,兀是可玩。许多丫鬟小廝,在那里往来进出,看似异常忙碌。太守引领到房舍前,便教四人在外坐地,待大夫诊脉完毕,再行传唤。四人只好声喏坐下,太守却引大夫进入上房,没多片刻,只见走出两个虞候,把朱仝、雷横一番打量,就来招呼。这两人一个名叫王彬,一个唤做李彦,是高衙内的心腹,时常相随,不离左右,衙内宠用他们,比从前的陆谦更胜数倍。今日在上房侍候衙内,听说东京有人到此,不知是谁,出外来看,却是两个面生人,二人暗自诧异。王彬便问雷横道:「大哥尊姓何名?」雷横应道:「俺自姓雷。」朱仝连忙接口道:「他姓雷名仝,俺叫宋旺,不敢拜问二位高姓?大名?」王彬、李彦各自说了。李彦道:「俺们在东京时,却不曾见过,二位大哥端的面生。」朱仝道:「你们公干忙碌,哪有闲功夫廝见。」王彬道:「太尉命二位到此,如何说话?」朱仝道:「太尉只教探明病势吉凶,先行赶速回京覆命。」王彬道:「太尉家事,往日只差老潘升和富六,此番如何不遣他们,却命二位到此?」朱仝略为一顿,转口应道:「富六公干出外,老潘升正在害病,不能赶路。」李彦道:「前日京中人来,却没有说老潘升害病。」朱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常保无事。」二人盘问不绝,朱仝答得口乾舌疲,燕青在傍乾急,只怕露出破绽,坏了大事。燕青正急,只见史进跳起来,拍着药箱叫道:「甚时候了,还不下手。」王彬急问:「干什么?」被雷横突出腰刀,拦头一下,剁倒在地。李彦叫声:「阿也。」起身只跨得两步,朱仝突飞一脚,将他踢倒,掣出腰刀只一刀,人头滚落,鲜血直喷。燕青、史进立将药箱打开,各捻短刀在手,那些男女们齐声惊叫:「强盗来杀人也!」仓皇奔走逃命。燕青手执短刀,直奔上房,逢人便杀。太守一看不好,慌忙跳窗而逃。戴修明吓得魂不附体,跌倒一边。燕青不顾,扑到床前看时,病人僵卧在床。枯瘠如蜡,气息奄奄,燕青自念:「这廝去死不远,便拿个首级回去罢。」只一刀,割下头来,翻身奔出上房,只见朱仝挟着一人,却是太守。朱仝告道:「这廝好狡猾,窗子里跳出来想走,吃俺一把拿了。」燕青将首级挂在腰间,唤住雷横、史进道:「这班男女杀他无益,我们大事已了,还是快走!」说罢,当先引路,雷横、史进在后,朱仝扶着太守,一手执刀,夹在中间走。四条大虫从内衙直杀出来,只听得外面一片声喧,许多人各仗长刀短棍,抢将入来,高叫:「贼人休得逞强,你们贼党都吃拿下了,会事的快快束手受缚。」原来四人在内动手时分,有几个乖觉的,舍命奔出,四处报警,合城文武顷刻得知,兵马总管薛天兴连忙发兵遣将,教速捕拿贼人,救护太守。一面传令紧闭四门,莫放强人逃走,务须一网打尽。那三十二个喽啰,吃过赏赐酒食,正在衙前闲散取乐,忽闻内衙有变,三十二人便各取器械,呼噪接应。正待杀入州衙,本州军兵早已赶至,三十二人怎生敌得,当场全数被捕,不曾走得一个。

只说四员头领,当下见官兵前来围捕,哪敢怠慢,舞动四把钢刀,如毒龙恶虎一般,乱砍乱杀,碰着的伤,当着者死,众军士纷纷倒退,四人乘势杀出州衙,夺路而走。此刻合城大乱,到处都是军马,四人东奔西突,杀一阵,赶一回,好不费力。燕青叫道:「今日若沖不出这座城,便是死路,赶快杀出城去。」燕青为人最精细,方才进城时候,早把出入途径看清,此时在前引路,毫不迷惑。一路且奔且杀,齐声叫喊:「梁山泊好汉大夥在此,让道者生,挡路者死。」那些兵弁将校,始初却也奋勇,各思拿贼邀功;待一听得梁山泊三字,就都怀着几分畏惧,不敢认真捕拿。四人如入无人之境,尽自取路疾走,早来到城门跟首,只见城关紧闭,一员将官率兵守把,此人便是本州兵马都监韦豹。但听他扬声叫道:「大胆强贼,擅敢到此无法无天,即今城关紧闭,如同鸟入樊笼,休想逃走。」史进大怒,荡开朴刀,便杀上前去抢关。

正是:龙困浅滩犹奋爪,虎囚深槛尚磨牙。毕竟史进等得出城关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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