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鼓声响彻云霄,城门口,众人围观是何人鸣鼓。却见一少女,娇媚动人,非凡世之姿,众人见了不免心之神往,少女身旁站着一俊秀飘逸青年,白衣飘飘,似是天上嫡仙人。
城楼上士兵问是何人胆敢击鼓,少女仰起魅惑众生的面容道:“我乃三年前失踪的回鹘族公主,迪丽古丽!去同代国天子说,我等有加急战报!”
士兵们可能是人生第一次,见自己君王急得御马而来,一道血红色城门,仿佛两个世界。
沉重的城门落栓都将地砖砸出裂缝,晨光从门缝中漏出,阴影出现时,陵嫣瞧见那近在咫尺的身量,黄色的袍子上绣着盘龙,于晨光中,熠熠生辉。
此一别,人已恍如梦境,门渐渐打开,门后的身影较之从前,高大不少,面上已退了青涩,不过二十而已,却已是成熟稳重男子。
许是晨光刺目,不知为何陵礼竟热泪盈眶,隔着门槛,几丈远,门内的李长修,早已泣不成声。
陆压走到陵嫣身边,拍了拍她肩,转头向李长修点了点头。
一时间,言语已多余,三年而已,再见已非少年。
“朕以为你再不会回来……”
那年大火虽伤亡数人,却不见迪丽古丽尸身,派人去使馆寻陆压等人,被告知早已离开,李长修就曾想这几人怕是早有逃亡计划,何况他早知陆压并非此凡世之人,乃是三界之人,迪丽古丽同他一起,必然不会有事,只是他心知,他们如此一别,怕是再难见。
李长修自小无依,更无亲近兄弟姐妹,旁人不加害他,算计他,已是不易,交几个知心好友又天各一方,着实令他颓靡一阵。
“本可一去不回,然,心中终究有所牵挂,还是来善后一二,方能安心。”陵嫣尽量使自己瞧着平静,“如今,你我几人私下,可唤我陵嫣,我乃仙界南荒朱雀府三小姐,陵嫣是也。”
“你记起了?”李长修苦笑。
“我已脱胎换骨,乃三界仙众。”陵嫣闭了眼,一道宫门,她同李长修已不是昨日赏月少年。
“不过三年而已,于你不过三界三天,如今见了,却相见不相识。”临了李长修转身,微微一笑道:“进宫吧,今儿怕是要秉烛夜谈。”
宫中,金銮殿中,李长修坐正中,他已好久不曾自己沏茶,如今老友来,他自轻松不少。
“三年而已,何以生灵涂炭成这般模样?一路走来,城破不说,尸横遍野,我路过襄州,居然遇上弃城太守,好巧不巧,被我装上,一路追至姑苏府,你发的悬赏榜文,我到是能领赏。”陵嫣取了李长修递来的茶杯,一股脑讲了出来。
“此事要同朕登基那日大火说起,那日纵火之人正是左相,意欲内外兵变,幸而城外有阿史那社助朕一平叛乱,宫中朕手刃亲兄,杀得皇族再无反抗之力,待朕再去寻你,你已不见踪影,朕知你定不会有事,陆压在,他必护你周全。只朕未曾想,你还会回此凡世。”
话越是平淡,事情越是惊心,那日所发生之事,历历在目,李长修如坠梦境,他感觉自己有一种错觉,他不过度过了别人的半生,同他并无干系,当他手刃了亲兄,剑从兄长脖子抹过,血溅了他一手,他毫无表情拿丝绢擦了,只一瞬,他真切感受到自己并非此世之人,他确实只是阎罗的一缕仙魂。
纵然身居顶峰,握着无上权利,李长修却无半分快乐,他此生不过一件事,便是护着迪丽古丽,这是他来此的任务,然他终究生出丝私心,他想让他父皇的帝国再延命百年,算是他的“孝义”,终究不算白来凡世一趟。
“阿史那社……”陆压欲语还休,只等李长修同他说明。
“朕已与他结了盟,不曾想,你从前来此是为结盟,最后反倒是朕同阿史那社结了盟。”
“我一路来,听闻阿史那社很是艰难?何以至此?”陵嫣自是不知阿史那社部族被老汗王暗算一事。
屋中檀香悠然,熏得人讲兵荒马乱、血雨腥风之事,亦能如同品诗一般气定神闲。
“阿史那社部族,被突厥汗王暗算,几支部落可汗一起围剿他部落,当时汗王派阿史那社来代国,不过是他一计罢了,若是同回鹘族成了,便留着阿史那社作为盾牌,冲锋陷阵,若是无功而返便剿灭阿史那社,而老汗王骗阿史那社来代国,不过是将他作为人质,阿史那社本欲同回鹘联盟,甚至私下已同回鹘族送亲使臣有了联系,不过……他突然改了主意,那时他早已察觉老汗王意图,假意同回鹘族有联系,实则早同朕有了‘口头之约’,他助朕清边疆,放一批老汗王精兵进代国,如此,朕方有理由出兵突厥,另一方面,让左相同老汗王牵扯上,助朕清内乱。”
“你可知你走的是险棋。”陆压放下茶杯,盯住李长修。李长修顶着八殿阎罗黄长行一样的面容,却是南辕北辙之人。陆压心想李长修反倒更适合阎罗之位,他并无更多儿女情长,即便对陵嫣有意,他亦能扼制自己念头,他极为明确哪些是他可动得,哪些是他不可触碰的界限,李长修,大事上,绝不会感情用事。陆压很是欣赏,但遗憾的是,他亦最是厌恶这类人,因陆压自己从前便是如此。
“你是故意纵容入关的突厥兵,左相兵变你早有所察觉,这三年来,是你默认的?”陵嫣有些不可置信,怎样的君王才能见得自己子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长治久安需要付出代价,帝王之术便是保一方人,还是保一国之人,所谓权谋,不过人心之术罢了。”李长修说的极为平静,陆压亦平静的饮茶。
另一边的陵嫣却气得发抖,“李长修,你此举是否过于冷酷?”李长修眼带笑意,“你说的没错,此举即是危险,又极为冷酷无情,然而如今代国青壮年参军热情之高,只在高祖举杆年间可与之比,代国,已然百年之久,你可知一个帝国,再强大,过了两三代人,终究有没落之势,若要帝国能继续独霸四方,万国来朝,总要有所割舍,凝聚人心才是庞大帝国存在的源泉。为此,朕愿背上后世骂名,何况朕本就不算凡世之人,留个骂名,于朕并无大碍。”
“三殿下,可曾想过,凡世之人并无三界仙法,又命如昙花,很多事,并非三两语,略施仙法可解决,何况三界朕虽为见过,怕是也论资排辈吧?朕可有说错?”
被李长修反问一句,陵嫣却无法反驳,确实,三界最是仙阶严格之地,一切都按仙阶及功绩决定,即便仙众性格颇为温柔、谦和,一派和谐,然凡仙见到上仙、真仙、上神等等亦是要拱手大礼拜之,即使她曾经为凡仙,但因她是南荒朱雀陵光帝君之女,位份不知高了多少,因她一组乃是鸿蒙神兽最是古老,仙者因她南荒,忍了她颇多糊涂事,即便是天界三清老君,对她亦是未加惩罚。她不过仗着南荒的面子罢了。
见陵嫣不说话,李长修又道:“三界如此,何况凡世?凡世苦不过因所愿之事,达不成罢了,如今,朕能达成,就算要论罪,待朕将来回了地界,还请五方鬼帝门裁定,朕问心无愧。”
“你知我等为何去而复归?”陆压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李长修却不答,他心中早有答案。
“因夫人她挂念。”
“你所言不错,凡世之人不似我等为神为仙,拥有改天逆命本事,故而我来此,便是要终结这乱世。”陵嫣严肃说。
“如今你们三界之人来助朕,自是最好。”
想起还在宫外的东岳帝君等人,“此次前来,还有我师傅东岳帝君,碧霞元君。待此事完了,我等再回三界见。”
有陵嫣已是万幸,又有陆压相助,不曾想这两人还请来了东岳帝君和碧霞元君,李长修虽不知这两人在三界究竟是何地位,然他心知,此二人于三界必然非善类,只他不曾想到这两人未来是如何一夜屠戮突厥士兵,硬生生将荒原变为坟场。
“东岳。”陆压边为陵嫣拿了糕点,边拿了符文燃了随手一抛,李长修一眨眼,就见门口立着一男一女,另领着一少年及一女童。
“你自是不知这二人为何人,他二人为正一品丞相,你元身黄长行便是从三品中书侍郎。”
之前虽说在久安城酒楼中曾有一见,然东岳帝君当时并未认出李长修,地界他去过,八殿黄长行他见过多次,印象中是个极为风雅却有些阴鸷的地界阎罗,他一直认为统领百鬼,掌管阎罗殿之仙,多少有些阴暗,此乃必然,只是不曾想十殿阎罗中有此面容风流之仙。三年前,东岳帝君初至久安城,难免新奇多在集市晃悠,那时还有阿依努尔作陪,他并不觉无聊,甚至觉得颇为吵闹,如今故人于眼前,斯人却已逝。
更不曾想,当初一面之缘,如今还会再见李长修。
“这二位是……”李长修瞧着藏在两位身后的婉秋和雨辰,有些疑问。
碧霞元君虽不知这几人曾发生过何事,却极为自然落了座,她认得李长修这张脸,不就是地界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八殿阎罗黄长行吗?她见过不少次,万万没想到会在凡世见到他。
她错将李长修认作八殿阎罗黄长行。
“这不是你纵容的好事吗?你到来问我等?”
被碧霞元君说得一头雾水,李长修也不气,疑问的转向陵嫣,“我方才同你说擒拿襄州弃城太守,弃城的许太守一路乘船东去至江南道,这女童及少年便是我们一路搭救的。”陵嫣小声对李长修说,她想了一想,道:“此二人无家可依,我寻思既然救,便救到底,只得领你这里,看你有无安排。”
东岳帝君推了一下雨辰和婉秋,“去,拜见你们皇帝。”
片刻前发现置身于金碧辉煌宫殿中,殿中每样物品皆是婉秋与雨辰不曾见过之物,他二人很是好奇四处看,并无仔细听陵嫣他们言语,雨辰年岁长些,很快便发现殿中坐着的青年与他人不同,身着金黄龙袍。龙袍可不是凡夫俗子敢穿之,此人必是天子,但为何他同婉秋随便遇上的路人,怎会认得天子?还与天子同榻而坐?纵使老友,然身份有别,岂能如此放肆?他打算静观其变,听东岳帝君闻此人是“皇帝”,便知自己猜测没错。
“小民拜见吾皇。”
“起身,你二人大可放心,先随内官们下去吧,既然是几位领来的,朕必厚待。”
被内官们领走前,婉秋跑去拉了陵嫣手,一脸感激同陵嫣说着不舍,陆压却平静的揽过陵嫣,宽慰了婉秋几句,就让内官领了他二人走。陆压眼见婉秋被领走时一步三回头,他分明瞧见幽怨之色。
众人只当陆压吃了婉秋醋,他护他夫人已至雌性生物醋都要吃地步,却只有陆压自己清楚,他最是懂得宇宙冷暖,婉秋,命运坎坷,亦是最懂事,她从头至尾,事情都懂,只是装作不懂罢了,她从头至尾都不是什么天真烂漫被荼毒的女童,她要摆脱自己命运,即便利用自己身世亦在所不惜,如今她做到了。
改命,无可厚非,但若是在他面前还上演虚情戏码,陆压断然不允她近他夫人,他夫人才是最纯洁之人,心思深沉之人,不配碰之。
神仙在三界久了,就会忘记原本三界并不是一派和谐之地,而是真正的战场,是毫无感情的屠戮之地,远古神祇中,谁人心中不曾埋着难以难说秘密?
陆压最担心之事,怕是危机感极重的凡世之人,利用已无警觉感的三界仙众,故而强力分开三界与凡世。
单纯的,不是凡世之人,而是三界仙众。
从前的陆压,即便背着“暴君”名号,亦要一人之力扛下所有误解,同情心泛滥,仙众若随意去往凡世,凡世必然大乱,即便不用习得修仙之术,亦能由仙者助力脱胎换骨。
此事,想来后怕,不加节制的干预,只会一团乱,这是陆压用神王之战,手刃众神得出的结论,他想,李长修怕是同他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