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看着月下,执剑站在血泊中的红衣少女,略微惊叹,此时绝仙剑忽然闪了一下寒光。
四时辰前。
到达驿站时,众人早已疲惫不堪,待众人休整时,去寻人的小队陆陆续续回来了,寻回四五人,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众人好一顿安抚,救一人便是一人,不可强求。
不知为何,陆压道君总觉得迪丽古丽有些古怪,说不出哪里古怪,却又探不出什么,他只探得这小公主生命力旺盛,但可惜的是,她的身体里并无陵嫣仙魂,陆压再三确认,确实没有,他不知是喜是忧,但奇的是,迪丽古丽也没有凡人的魂灵,她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人,无根无源,陆压想到自己。
此时迪丽古丽坐在二楼屋顶上,手里拿着匕首,擦了又擦,她举起匕首迎着光,瞧了又瞧。这是她的生日礼物,她能在外傍依的只有自己,她很清楚,离了家,她什么都没有,唯独这匕首能护得了她自己周全,不是杀敌,便是自裁。
长夜漫漫,闻得第二声野鸟鸣声时,东岳帝君从驿馆里出来,这些日子嘴巴确实油盐略少,腹中馋虫大作,他十分想念陵礼的烤技,但他亦不知此时陵礼在哪个凡世,信鸟只在三界神仙处送信,却不能跨凡世结界,能跨结界者,除了陆压神尊,也没人有此本事,在神力这一点上,就算他已迈入神境,为大罗金仙,比之常仙确实法力无边,但在陆压神尊面前,不过稚童而已。东岳帝君想陆压神尊这老头真是麻烦,造世还定这么多规矩,他这会被逼得没办法,想趁着夜色出去弄点山珍野兔之类回来烤烤下酒,但他刚出驿馆就被他的孽徒叫住。
“师傅师傅,上面上面,我在屋顶,你要去哪里啊?”
“你没事总爬屋顶作甚?快下来,摔了为师可不救你。”救,还是要一救的,这句“师傅”也不能白叫不是。
“师傅你就嘴上硬些,其他哪都软。”说着迪丽古丽就往下爬,她有预感,师傅必然出门必然是好事,她得跟着他。她蹦蹦跳跳,眼看要刹不住冲下楼去,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扯住腰带。迪丽古丽回头一看,陆压道君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一手扯住她腰带,以防她掉下去。她直挺挺的站住,不敢多动一下,嘴上却不讨饶。
“你松手,我能站稳,你别小看我。”她刚说完,陆压果真松了手,她往后一仰,摔下楼去,一楼的东岳帝君无奈的伸出手准备接他这孽徒,却不想晴空月下,素衣青年一个翻身跳,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一把扯住红衣少女的腰带,将其一拉,一个翻身稳稳携她落了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堪称完美,东岳帝君看傻了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放下准备接孽徒的双手。
迪丽古丽离陆压很近,她方才是真的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真的要摔下去,却不想陆压终是救了她,她离得很近,闻见他身上有淡淡花香,她并不知道是什么花,但她知道必然是花,味道虽淡,但甜蜜又优雅,她抬头,瞧见有一朵花落在陆压肩上,她拿起这花,她从未见过这花,但她很熟悉,她想起什么,有些兴奋的挣脱陆压手,将花举到陆压面前,问:“此花可是你的?”
不知为何,她见原本面无表情的陆压眼神一暗,垂眸瞧着她手中的花,方才还有两分戏谑的眼神中,满是哀伤,他又变得冰冷异常。
“此花,乃吾妻最爱,名曰:绯羽。”
本想说什么的迪丽古丽突然喉头被哽住,他……有妻室?
也对,他长得这样好。一笑星河灿烂,一愁百花凋零,有妻室也是正常。迪丽古丽想起他一直在寻人,可是他夫人出了何事离他而去?
这花,她想留一朵。
“这朵,可否赠我?”
陆压摇了摇头,“贫道夫人的花,未有她应允,贫道怎可随意赠予他人。”
有些话已在嘴边,却开不了口,迪丽古丽看了一眼那花,将花放在陆压手掌中,他手掌温热,他定然极爱他夫人,连她的一朵花都吝于相赠。迪丽古丽有些无措的摸了摸自己裙裤。
“师傅,你方才要出门做甚?”
“为师要去补一补,毕竟为师只‘嘴巴硬,其他都软’。”东岳帝君嘲讽一笑,但他发现迪丽古丽似乎并不懂他在说什么,反倒是陆压神尊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他尴尬笑笑,小声嘟囔这是玩笑话,但他不知陆压神尊听进去没,千万别误会他什么才好。
“师傅,不孝徒弟帮你抓野兔如何?这个我很在行。”迪丽古丽很是得意,笑得很大声,她不知此时自己是否笑得很造作,但她此刻不化解尴尬不行,她这段时间还要见陆压道君的。
照理来说,陆压道君是不会同他们一起瞎胡闹的,但这次没想到阿依努尔也来凑热闹。
之前三人刚出了院门,未曾想阿依努尔也追了出来。此时陆压道君沉着脸在一边自顾自饮酒,看他们三人围着篝火烤野兔。
迪丽古丽掰了一条兔腿正要掀面纱吃,瞥眼瞧见陆压道君远远盯着她,她不好意思放下兔腿,递给陆压道君。
“这个你拿着,全当是……方才救命之恩。”
“贫道不喜野味。”
“烤过的,很香的,你不是还有酒吗?”
酒葫芦里装的正是梨花酿,但已不多,陆压道君摇了摇酒葫芦,他身上除了这点酒,就只迪丽古丽之前给的葡萄酒。
“你这酒……比我那葡萄酒,如何?”
迪丽古丽将兔腿硬塞到陆压道君手中,她觉得单喝酒有什么意思,一定要配着下酒菜,那才够味道。
“我们城,酿葡萄酒可是一绝,我从前可说是在葡萄酒中泡大的,是吧阿依努尔?”迪丽古丽很是骄傲的抬头,阿依努尔正撕一块兔肉,烫得直吹手指,“那是,我们公主酒量也是一绝。”
“你,也好酒?”陆压道君略微皱眉。
“千杯不醉。”
不知为何,瞧她那模样,陆压道君有些妥协,“贫道这里酒亦不多,赠你一杯并非不可。但此处并无杯盏。”
“那回驿站你分我些。”迪丽古丽话音刚落,刚啃完兔前腿的东岳帝君突然站起,陆压亦放下吃了两口的兔腿。
迪丽古丽和阿依努尔瞧着他二人,有些疑惑,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快回去,有人偷袭驿站!”
沙漠腹地,还有人偷袭,这是亡命徒还是劫匪?迪丽古丽跟着也往驿站跑,若是遇上歹人,她还是能打一两个的,这些人师傅的教导也能派上用场。
“你左边。”
东岳帝君去了左边,抽出戮仙剑,只要不用法力,戮仙剑同一般剑戟并无区别,凡世承不起他们二人丁点仙力,幸而陆压封了大部分神仙来凡世的法力,这才尽量不伤及无辜。东岳帝君作为活了几百万年的神袛,自然非凡人可挡,招招致命,刀刀封喉,然,敌人确实有些多,陆压道君那边也是一样。
这些人并非亡命之徒,亦非流寇,从兵器看,更像北荒突厥人,这还是他们回鹘族领地,这突厥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到此偷袭,实在胆大包天,欺人太甚,迪丽古丽也不客气,打架她虽不大在行,但护着自己还是没问题的。迪丽古丽虽懂一点皮毛,奈何她防身兵器只有一柄匕首,自保已属不易,另一边陆压道君剑气逼人,气势如虹,一剑可弑数人,反手一剑,四下倒下一圈,剑术实在了得,非常人所能及也。慌乱中迪丽古丽有些不敌,连连败退,阿依努尔同她一起都处于劣势,偷袭者人数太多,她们两有些应付不来,陆压急中生智,拿出陵嫣的玉簪,化了绝仙剑,抛给迪丽古丽。
接剑的时候迪丽古丽觉得此剑有些重,但并不妨碍她试试师傅教的招式,她舞着凌厉,师出东岳帝君必然不差。但终究能有了些防御手段,护着阿依努尔还是可以的。陆压道君将送亲使者护住,他们之中也只有极个别贵胄没什么本事,其他人伤亡倒是不大,反观来袭的突厥人,却死伤惨重。
这些突厥人却不对迪丽古丽下狠手,因为她推开阿依努尔,发现那帮人确实冲着她来的,似乎是要捉住她,她用陆压给的剑负隅顽抗,依旧差点被捉,幸好东岳帝君及时相救,他还能乱中偷闲,训上迪丽古丽几句。
“为师以前教你的,我看你是全忘了,平日疏于修行,这会还得为师搭救,你知错否?”
“师傅你这时候就不要训我了,平日你多来些,我也不会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中原话你是学了不少,武艺招式你倒是也用心些啊。”
“师傅,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师徒两人背对背,敌人越聚越多,忽闻远处有哨声,突厥人互相瞧了一眼,却渐渐撤退了,陆压收了剑,不远处东岳帝君和迪丽古丽二人突然松了口气,东岳帝君一副幽怨之色,望着陆压道君,似乎在抱怨为何不让他用仙法,这不是一口气就解决的事,何必如此麻烦,他许久未动武,虽说身体钝了些,但神仙打架也非全靠武力解决啊。
终于能喘口大气,迪丽古丽瞧了瞧四周,鲜血淋漓,有些骇人,她瞧见陆压道君在看她,她才想起,自己手上这剑,是陆压道君的,她低头一看,此剑绝非凡品,此剑剑柄是玉的,花纹刻着精细,连花叶片都瞧得分明,再仔细一看,这剑柄上的花,是陆压道君所说的绯羽花吗?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没反应过来,另外一种她在中原书上看过,说是通往地狱才有的冥界圣花曼珠沙华,这玉竟然雕琢的如此精巧,也是难得,但她一想,这必然是女人所用,是陆压道君夫人所执佩剑吧……
其实接剑时,她觉得有些不大对,这剑深得她心,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底有奇妙感,虽有些不舍,但她依旧走到陆压道君面前,将剑捧上。陆压道君很是小心的接了剑,独自去往井水处取水拭剑,他取了一方帕子,细细擦净剑上的水渍,深怕这剑脏了一点,也不管周围是否横尸遍野,他人惊魂未定,这些于他,好像都无所谓。
他是山中人,归时独身,去也无痕。
“孽徒,还不过来帮为师将这些人埋了!”堂堂天界帝君,大罗金仙,洪荒远古之神,如今却落魄到在这荒山沙漠处搬尸体,东岳帝君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罪受,何以沦落至此?
他不断反思,是自己太过亲近麻烦,就是朱雀那一家,他哥东华帝君就无这么多杂事,虽说他忙于天界杂事,但亦有长生帝和天帝处理,既是兄弟,为何他东岳就如此倒霉?
待众人平复心情,虽说还是胆怯,但终究比方才刀光剑影好些,众人一议,觉得此路必然凶险,他们得谨慎出行,此后更得低调,突厥人已深入至此,到了边界处恐怕更为嚣张。一旁沉默不语的陆压道君却陷入沉思,现在已知阿依努尔体内有他的仙魂,而迪丽古丽却是个无魂灵凡人,他的嫣儿究竟在何处?这个迪丽古丽为何如此特殊?他觉得此事有蹊跷,或许一开始就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是去往凡世转世渡劫,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凡界一年,仙界一天的差别,他若是去个一天半载,再回来,不知生出多少事端,若是他停了时间,恐怕也不是上策,必然又引发什么大乱,他有些为难,就算他招来酆都大帝北阴前来,他回去查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明白的,而凡界早已过了多年,这法子行不通,何况此事同北阴并无牵连,若是有些关系,恐怕更加复杂。
陆压细思,北阴是何人?他自然清楚,敢背着他做事,北阴恐怕并无此胆量。他决定再观察些日子,这事,他必须弄明白。事关陵嫣,他不得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