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情,深几许?一份弹指的缘分,能否看到永久?
于陆压而言,此三界,已无意义。
“嫣儿——”透过魂灵的呐喊,声声凄厉,却再听不见一丝回音。
陆压抱着陵嫣,她身上的水混着血,染了池水,一片深红。
“嫣儿,你醒醒,你看看我,我回来了。”
“你答应我,要嫁我为妻的,你怎可不允诺!”
“说好的天地可毁,誓言不灭呢?”
不论他怎么摇她,她就是没有回音,她垂着的胳膊血流成河,细密的伤口,泛着青色,她只六万四千多岁,她连仙术都未曾学得几招,她连仙魂都未稳固,就顶了天劫,她身体被天雷贯穿,背后隐隐有三道血痕,汩汩冒着血,他慌忙间已止不住血。
她承了三道天劫!
陆压抱着陵嫣也不说话,只将头埋在她颈窝,待长生帝同东岳帝君赶到时,天际阴霾已消了大半。
长生帝一眼就看到陵苏,一身血色躺在舟上,他抱起陵苏,却见她一丝气息,她熬过了天劫,虽重伤,但她已是真仙,长生帝却见她身上只三道血痕,他惊恐的望向陆压,他怀里抱着的正是陵嫣,陵嫣垂着胳膊,身体在透明,陵嫣替陵苏挡了三道天劫?
陵嫣那点仙力,挡了三道天劫?
长生帝脸色苍白,方才已将放晴的天忽刮起一阵阴风。
百万年来,东岳帝君的噩梦终于实现,他又再见陆压道君,他腿已软的立不直,重礼一拜。
“天都东岳拜见神尊。”
他虽百万年未曾见陆压神尊,但他识得陆压身上的危险气息,他最是熟悉,他见过洪荒大战的陆压有多暴戾,他见过上古大战的陆压有多绝情。这个神尊给他的恐惧,是连提都提不得存在,他哪晓得来一趟南荒,会遇上陆压?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陆压神尊。
他望向陆压神尊怀中之人,乃是陵礼之妹,陵嫣。
他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此乃万界末日。
天劫后将晴的天,此时却越变越暗,乌云密布中落下铺天盖地火球,陵嫣和陆压突然烧起来,愈烧愈旺。
陵嫣的血,终是染了她藏了又藏的焚天符。
火势顺势蔓延,映得天与地一片鲜红,泣血朝阳,周围仙草神木无一不化灰。
无人敢近身。
苍穹落下的火球砸毁焚烧一切,从南荒至北荒,东荒暴雨成灾,西荒干旱龟裂。无一物不被毁,一时间哀鸿遍野,惨叫声声。
他人苦不苦于他何所谓?为仙为神者就要将世间疾苦扛在身吗?
这么苦,一起消失,不就好了吗?
陆压抱着陵嫣,一动不动,他抱着越来越轻的陵嫣,第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她本是朱雀,重生并不是大事,虽痛,却能历劫后重塑骨血,但她年岁尚幼,这天劫燃了她灵根,仙魂都已散,他要如何救她?纵使他无所不能,亦做不到起死回生。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保护不了他所爱。
造天何用?造地何用?此宇宙洪荒,再无生趣。
陵苏猛然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咳出一口鲜血,抬头瞧见自己在夫君长生帝怀中,陵苏只记得她推开了陵嫣,她转头瞧四下,只见身旁的东岳大帝,面如死灰,低头拱手,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身旁不断落下天火,长生帝护着她,未伤分毫,却见火光中冲出一只朱雀,是她大哥陵礼上神。陵礼并未瞧她,而是冲她背后的大叫一声。
她转过头,被她夫君长生帝扶住头。
“别看。”
她拨开长生帝手,瞳孔放大。
“嫣儿——我的嫣儿——”
她看见半空中有个青年抱住陵嫣,陵嫣的身体在逐渐消散,她的小妹替她挡了天劫……
她一介上仙尚得苟延残喘,重伤难愈,她那才六万多岁的小妹替她挡了天劫?
却是无人敢近前一步,此时的陆压早已无任何意识,他什么也不想思考,动也不能动,他只抱着陵嫣,瞧着她闭着眼,面上安详,只是睡着一般,他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血迹,早已干涸擦不掉的血迹。他越擦越难自抑,终于在陵嫣身体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团衣物及她的玉簪、酒葫芦后,陆压彻底爆发,一个活了亿万年,连表情都甚少的始祖神,抱着一团衣物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云霄。
天塌地陷、群星陨落,星云已成一片赤红火海,三界无一不在燃烧,万千生灵亦在呐喊。
地界最为惨烈,所有魂灵已发了狂,莫说忘川突然断流干涸,就连地界都百花齐枯,镇压的妖魔亦恐惧的挣脱枷锁,陆压第一次洪荒神王之争中虽下了狠手,但当时毕竟只擒妖魔,并未大规模屠杀,只叛军中的仙者被屠戮,硬生生齐齐断仙根,毁仙魂,但终究活下来些,上古之战中,亦是如此,屠了大半仙众,但此次不同,他是要毁了他造的一切。什么都不留。
酆都大帝此时已知出事,寻着仙法往南荒赶,等他到时,他见东岳、东华、长生、青龙孟章、白虎酉文、玄武监兵皆在,后又赶来了老君,连元始天尊同灵宝天尊都现了身,姗姗来迟的朱雀陵光见陆压抱着自己小女儿一堆衣服,在火光中哭得惊天动地,周围已然成了三界火海地狱,他痛苦,但他却不能不顾及周围,他二女儿及长子还在,陆压,却要毁了一切。
“神尊!嫣儿乃我小女,你莫要……”陵光帝君话还没说完,就被封了声,周围没有一人敢言语,只拜了又拜。
陆压亦不言语,只抱着陵嫣所有物品。
玉簪是他替她改的绝仙剑,她喜欢绯羽花,他便为她改了纹饰。
酒葫芦里是他送她的梨花酿,她舍不得喝,每次只悄悄饮一口解馋,如今酒葫芦中还剩了大半。
手钏是他为她改的,她蒙了那纱旁人识不得后,反而自在些。
香囊是他为她采的绯羽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可随时把玩,她却如获至宝,时不时取一朵戴在耳鬓。
…………
那日,红衣少女坐于梁上,雪肤黑眸,目藏星辰,皎皎明月容,却一脸严肃大喊“仙友莫动”;
那日,红衣少女说她比精卫那族一千年一轮回年岁多,她有些骄傲的扬起了头;
那日,红衣少女醉眼朦胧拿着玉簪问他,是否迎娶婚嫁;
那日,红衣少女纵身一跃,丢了伞落入他怀中,疑他是幻觉;
那日,红衣少女说恐他俩一别再不得见;
那日,红衣少女入了他梦,赤足立于昆仑雪地,他替她穿鞋,她说他是登徒子,她还未出阁;
那日,红衣少女入他梦,因她终会忘记,他便问她,她待他是何心思,她却只道是执念;
那日,红衣少女生辰日爬墙跌落入他怀中,他觉得她胆子大的很,她却毫无察觉;
那日,红衣少女听闻他孑然一身于天地,感怀落泪,对他哭喊她在乎他;
那日,红衣少女在地界落了难,遇上魔化魂灵,他出手救了她,她却躲他背后哭了;
那日,红衣少女问他,若她羽化,她的仙魂去往何处;
那日,红衣少女饮了些酒,在他脸侧留下一吻,是她先惹的他,他也只是顺势吻了她;
那日,红衣少女醉中问他,是不是爱上她了;
那日,红衣少女见他出浴,羞红了脸,口不择言道关心则乱,虽是如此,却依旧替他擦干青丝;
那日,红衣少女梦中自己凑近他,在他怀中钻了又钻,有些惬意;
那日,红衣少女躲她二姐,同他藏于树间,竟在他胸口沉睡;
那日,红衣少女要同他歃血为盟缔结良缘,一副他若毁约,她便要追至天涯海角模样;
那日,红衣少女问他,能否做个上门夫婿……
她说怕她一觉醒来,他便不在,现在他在,为何她却再醒不来?
“你我誓言还未成,你何以如此忍心丢我于这无你的三界?”陆压将脸埋在陵嫣衣服间,那衣物中,早已没了她的温度,他舍不得放手,他不能放手。她再回不来了,他知道。
她的一颦一笑,在他心间,从来不曾忘却,是他心尖的月光,是他胸口的朱砂痣。
陆压心意已决,他收起陵嫣衣物,化出诛仙剑。
不远处,已聚了一众神仙,天帝方才知晓这三界,有此始祖之神,而此刻,要灭这天地的,却是也是这创世之神。天帝不能让这突然冒出来的创世之神毁了一切,他自接手这天界,与地界、仙界平稳友好,并无事端,如今却要被冒出来的神搅合,自己的命,岂能他人说了算?
但见陆压祭出诛仙剑,天帝有些为难,天地间能同诛仙剑抗衡者只东岳帝君的戮仙剑、灵宝天尊陷仙剑,天帝请二位出手相救,东岳帝君,铁青着脸,睥睨盯住天帝,他还未认清状况,他当陆压是何人?只是普通神仙,还是个能拎的动神剑有点能耐的远古神?
他即是宇宙一切规则。
陆压抬手,灵宝和东岳手中的两剑飞至陆压手中。
“如今,该归位了。”东华帝君已面无血色,他未曾想,过去千万年,陆压虽霸道蛮横专制些,却不曾动他们分毫,如今,却因朱雀小女儿之死,起了灭世之心。
陆压拿出陵嫣的玉簪,化成绝仙剑。
“天若不肯抬手放过你,我便灭了天。”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时的陆压听不见任何话,他只要这宇宙陪葬陵嫣。
当年他躲起来,并非惧世人,而是他神力太强,他对所有人来说是个威胁,若他有一日发狂,必葬了这宇宙苍穹,他见过万千凡仙,上仙等等拜他,要他自我了解,羽化归天,纵使鸿钧老祖同准提道人、接引道人等更远古之神为了天下,自愿羽化归天,解了三界之忧,陆压却非他人可威胁之人,提了剑,同远古神们杀的万年血流不停。他以一敌万,顷刻间便令三界血流成河,愈发令远古众神恐惧,更加奋起反抗。越杀越多,待陆压真杀红了眼,回头才发现古神们已然不多,反叛者见不敌,分分自我了结,归了天。
洪荒神王之争在陆压敛了剑才算落下帷幕。
平庸是容不下比他们强大的存在,绝对的强大是不被世人所容的,不同的是,陆压选择的却不是妥协,而是以杀止杀,反对者杀无赦,笼罩恐怖。
天帝眼见三界土崩瓦解,连带凡世亦遭了难,三千凡世,已被他毁去过半,命天兵不论如何要将陆压击杀,上古后期的上神们也打着“正君”的名义加入反抗。
鸿蒙、洪荒、上古初期古神们却哆哆嗦嗦立在一旁,根本不敢插手,陵光帝君瞧着陆压神尊,神情复杂,他做不到为了陵嫣不顾一切,他为父者,尚不如陆压神尊。
天雷地火,反叛众神并未知道陆压本事,只见焚天符列了一排,各自飞向不同方向,所到之处无不烈火焚烧,天与地之间只剩翻起的焦土还在被烈火焦灼,铺天而来的雷电应得白日只剩明晃晃的光,被天火、雷电击中者,皆神形俱灭。
陵苏扯住长生帝,“快制止他!”长生帝脸色极为不好,盯着陆压,说:
“夫人可知这雷这火何名?”
“不知。”
“这火名为焚天、这雷名为湮世,今日,你我,三界和三千凡世,必将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