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中闭关“休养”多日,终于能欢快蹦跶的陵嫣,这几日在街上叼着糖闲逛,未瞧见陆压道君身影,她又去泉伺楼后门蹲等,日出等到日落,她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陆压名字,就想谢谢他赠自己的福袋,自从有了这福袋,连偶尔梦魇的毛病都好了,甚至连蚊虫都叮她不得。其实这类小仙法夫子也教过,但她这仙力哪能维持许久?捏的印法也不精,总是没学好。没想到陆压道君如此贴心,赠了她这宝物。
算准阿爹又将出远门,此次是去地界论经拜会酆都大帝等众仙,陵嫣急于打听阿爹去地界何处,她想随同,但地界阿爹向来不许她随同,往常怕地界邪祟侵害,更怕她年幼见到地界要怕,地界镇妖的仙一个比一个粗犷威严,方能压住地界戾气邪魔。
但此时陵嫣哪顾虑这些?她惦记着去地界寻一寻陆压道君,能遇上熟识的最好。这日她在园中苦思冥想,如何能说服阿爹带上自己去地界,平时撒娇抵赖阿爹是没办法的,但正事他阿爹可不会轻易妥协。陵嫣捏着福袋,上面有浅浅的金丝绒,摸着柔软挠心,绝非俗物,突然灵光一闪,抬脚往正厅跑,刚好望见此时正在厅中正坐,手中拿着什么文书的陵光帝君。
“阿爹,夫子前几日布置功课,嫣儿写不出,非得来问问阿爹不可,夫子要嫣儿写对地界想法,可嫣儿未曾见,想不出也写不出,只得写了‘未曾混账,不得见’这几个字交上去,被夫子一顿训,阿爹,这次道会嫣儿也想同去,课业尚且不论,将来我继女君位,连地界都未曾去,岂不令臣民耻笑?”陵嫣觉得自己句句在理,但见他阿爹一手扶额,一首摆来摆去示意她快走,陵嫣觉得阿爹这是不答应她,她打定主意,今日她便赖着不走!
未曾想,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扭头看,一白衣青年衣冠楚楚立于厅正中,像是拜谒之人,此人笑的爽朗。
“三殿下甚是活泼,陵光帝君可携三殿下去去回,亦不妨事。不混账,亦可去。”
“白左使见笑,请帖本君收下,定按时赴约。”陵光帝君瞪了陵嫣一眼,对着这位白左使点了点头。
总是免不了一顿训,然陵光帝君竟应了陵嫣提议,此次赴地界,竟肯携她同往。不知是那位白左使之言令阿爹改变心意,还是夫子作业名义才令阿爹首肯,总之她未细猜,只要阿爹同意便好,阿爹颇为关心叮嘱她,若在地界不适,可自行离去回南荒。她是打定主意要寻一寻陆压道君的,心想绝不放弃。
三日后陵光帝君携陵嫣出门,腾云几日路过福、禄、寿三位仙翁处,陵光帝君与三位仙翁吃了杯茶,寒暄问候便继续赶路,陵嫣见过三仙翁几回,乃掌管三千凡世凡人气数,平时甚忙,陵嫣觉得老人家不易,却在得知三位比自家爹爹还晚了两辈,甚至按仙籍,同自己都晚一代,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觉感慨:长得甚是匆忙啊。实则是她族命途太长。她未曾想过,这活得如此长久,是好事还是坏事,离别时她见三位携小童拜了拜阿爹及自己,觉得活得长久这件事,其实挺好,毕竟,阿爹都只白了耳鬓发而已,神武之气丝毫未减。古神们羽化作古也许非天意,而是自觉活得太久,全然乏味,这念头亦未为不可。陵嫣心头生出一丝怜悯。
过了结界及边界驻军,便到了地界。地界也没阿爹形容的那么不堪,这是陵嫣到达地界后的第一个念头,同仙界区别不大,鸟语花香,只山门口那城门雕刻的异常恐怖,各色鬼怪面容的石刻,以及城门上描绘的地界成里的地狱,还是令陵嫣扯了扯陵光帝君衣袖。陵光帝君虽嘴上埋怨她不听话,还是牵过女儿手,仍由女儿抱着自己胳膊。
山门开,迎出个白左使及一排地仙。
“陵光帝君路途辛苦,可先去修整,孟章帝君、酉文帝君已到达。至于三殿下……是否需要小仙领路在地界逛上一逛?功课还是得完成的。”
被白左使一呛,陵嫣看着这个微笑的青年,有些不悦,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她编了瞎话诓她阿爹,这人怎的又提及?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白左使对地界熟悉,阿爹又有事要忙,她大可拖着白左使寻陆压道君,陵嫣想到这里不自觉感叹自己真是聪颖,同她那拆了南天门的二姐陵苏一样聪颖!真是一家人。
“阿爹你有事自去忙,我同白左使一道,有不懂的我问他便是,你且放心!”
陵光帝君向来知道自家儿女好奇心旺盛,此次带陵嫣前来一是带她见识见识,二是怕他不在府中这小女儿又要惹祸,留在自己身边方能安心几分,此时有白左使看着,量陵嫣这半吊子仙法也闯不出弥天大祸,这白左使便是对付三千凡世,亿万亡灵也绰绰有余,何况区区一个“小阎(嫣)王”?陵光帝君点头算是应了陵嫣提议。
城中景象倒是与其他城无异,只城中各仙身材皆魁梧,女仙尚好,男仙们中凶煞者众,似白左使这般衣冠楚楚者,少之。之前听说地界众仙为压邪祟妖气之类才身形凶煞,原不是谣传。
“三殿下,这入城之水,便是忘川。”白左使指着一条天堑一样的壮观瀑布对陵嫣说。
不知这水从何处来,在空中悬浮绕了几个弯,再流入悬崖谷底,瀑布一侧有一座木制古桥,上面阴阴暗暗似有不少魂灵,每个魂灵都在桥上被这忘川淋一淋。
“此桥便是奈何桥,所谓‘奈何’,便是‘无可奈何’,万千生灵皆有憾事,有憾事便过一过这奈何桥,淋一淋这忘川,忘了,便好落谷底去接受惩罚,前世报应可忘,但赏罚总归要有,便是传说的‘十八层地狱’;无憾者,则上桥前便饮一杯孟婆汤,不过桥可自行落谷,去往审判处轮回下一世。当然,更多的是抱着憾事不放者,执念太深,则由其在川边候着,有些结果是自我毁灭,有些则去桥上走一遍,总归,万物皆有个结局。”
语毕便见孟婆转了个身,看向二人作了个揖继续为那些魂灵倒汤,那壶里似有用不完的汤,但见这孟婆年岁看起虽长,白发及肩,却与“老妪”二字并不太沾边。
奈何桥,奈何天,凡人一生太短,也就陵嫣闭关时日,凡世一年,仙界一天。并不公平。
陵嫣一直在看孟婆,她觉得这孟婆再年轻点,应该也算个美人,此世间万物皆是有故事的,她发觉孟婆不远处有块巨石,上刻“三生石”,这便是常识课中提及的石头吗?正面也算光滑平整,只是无字无图,须得魂灵立于前,方能显示个画面,陵嫣好奇的往石头前挪了挪步子,石头光是亮,显不出个前世今生,夫子说世间万物皆有平衡,不过是一轮一回,每一个生灵皆有前世今生,怎么她不算吗?
“三殿下,此石只印的出三千凡世生灵前世今生,我们做神仙的,此石是显不出什么的。”
说话的是孟婆,她轻声细语,像个老者般安抚人心。
“神仙就没有前世今生?羽化便是终点了?”
“神仙活的已是足够长久,再转世,有何用?”孟婆觉得有失措辞,便又补了句:“这是普通神仙罢了,你乃鸿蒙末期半神兽半神一族,自是与寻常不同,可重生,但也九死一生。”
这倒是听大哥陵礼上神说起过,不单是飞升危险,这重生亦是凶险,只传说当年连造神的创世神都重生失败,他们这四神兽一族尚未有羽化的,不知这重生,到底是怎个凶险法。但她不想试。
“那若有仙者饮了你这汤?如何?”
“亦能忘忧忘愁,唯不能同噬魂咒比。”
这一说陵嫣却来了兴趣,非要一探究竟。
“为何?”
“我这汤,有药可解。”
这倒是个新鲜事,但见孟婆从袖里取出个小药瓶,发出阵阵微弱蓝色荧光,陵嫣凑近了看,见着药水中有花瓣,却不知是何种花。
“这便是解药?唤个何名?”
“此药名为——解语花。”
地界虽不如仙界繁花盛开,枝繁叶茂,仙树林立,但有一样,仙界和天界皆栽不活的曼珠沙华。此花妖艳而富丽,遍布地界各处,唯独通往孟婆及忘川那一路的黄泉路两边,开的最艳。
“人间已然很苦,来了这里,也得受折磨洗刷罪过,这花,算是一点安慰。”
未等白左使语毕,陵嫣蹲下来从路边就开始摘花,白左使那句“三殿下,不可!”硬生生卡在了喉间。陵嫣摘了一大束抱着,又从路边摘了一株最大的,别在耳后,转头问白左使:
“这花……无毒吧?”
白左使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憋出“无毒”二字,朱雀府这些二代仙,确实各个名声在外,看来小仙嚼舌根的事,也非不可信,之前谣传朱雀府大公子陵礼上神,拿白虎府大公子当坐骑的那个小仙,需要加俸,之前造谣朱雀府二殿下怒拆南天门,寻长生帝打架的另外一个小仙也得加俸,还有前几日造谣说这三殿下拔天界莲池、偷老君丹药的那个小仙,更得加俸,这几日得让他们几个都去消息部门,消息甚是灵通啊。
然,这三殿下,确实配得起这曼珠沙华的美貌,衬得她娇美妩媚,但她毕竟年岁尚幼,待过个几万年,恐怕三界担的起她这美貌的男仙,少之又少。
“这些生灵,只能走这道,逃脱不得?”
“是,若有灵力衰弱的仙者走这路,恐被执念太深魂灵占了身体,那此魂灵方能逃脱。灵力弱者,悬空术走花上便可。”
“踩着花不行吗?”
“……”
仙者,讲求个仁爱仁慈之心,这三殿下,确然与众不同。白左使嘴角似抽筋一般,哭笑不得。
“对了,白左使,这地界可有你不熟之人?”
“有,但……可打听。不知三殿下所寻何人?”
“此人自称‘陆压道君’,你可曾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