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八荒,四海升平,经过千万年风起云涌,战事更迭,进入今古年,已是各家井水不犯河水,自有一片居住地。什么神仙、神兽、妖兽、魔族细分多支,在各自管辖内倒也平安无事,八荒为四海所分,四方各占两荒一海,倒也公平合理,四方由鸿蒙初生四神兽所统辖,分为东青龙——孟章帝君、西白虎——酉文帝君、南朱雀——陵光帝君、北玄武——监兵帝君。
各位帝君于外或是刚正不阿,或是亲民典范,唯有一家,搅的这天、仙、地三界不太平,不是别家,正是这会提着剑要追出门的朱雀——陵光帝君。
活了六万四千岁,也就少女雏形罢了,虽说他们这一脉半神半神兽长的慢些,但每次出门必惹麻烦的朱雀府三小姐——陵嫣,对此神性甚是不悦。
赶上太平今古纪年,小精小怪打架不少,正经的战事一次也没遇上,只能从夫诸族夫子那里打听洪荒、上古两代战事,更久远的鸿蒙纪年,连她阿爹都记不清,洪荒史里东岳大帝和东华帝君两兄弟挥剑破敌,刀刃相抵四海翻腾的壮观景象,全凭想象,两兄弟打个架也能惊天动地,天上地下,独这两位古神能做到,陵嫣觉得自己生错了时代,只恨阿爹老年得女!
“要是我先出生,大哥哪有机会在我面前吹嘘自己,历过天劫有什么了不起!”
“要是我同他一样修行个二十多万年,我肯定踏平这四海八荒!”
越想越神气,陵嫣念了闪现诀,出现在泉伺楼门口,刚一现身,酒馆门口的酒厮顺势“噗通”一跪,立马磕头哭了起来。陵嫣一惊后退一步,也不知这酒厮今天演的是哪出戏。
“三殿下,小祖宗,你怎么又来了,前两天陵光帝君惩戒,小的伤还未好,求你看在小的这两年偶有贡献好酒的份上,高抬贵脚,可千千万万别进去了,我这给您磕头还不行吗!”
三殿下调皮归调皮,也怨她学艺不精,刚才闪现诀前就该先化个身法,变成她身边侍女青鸢模样,这一来旁人也只当是青鸢的错,二来她也能来去自如不受子民监督,可气的是,想是想明白了,现在周围人可都瞧着她突然出现,保不准这会儿腿脚快的,已经去找她阿爹汇报行踪,领赏去了。陵嫣眼珠一转,赔出个笑脸道: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伤势如何,并非来打酒,误会!”
酒厮不听陵嫣说了什么,继续哭着磕头说:
“三殿下,您这上上回也是这么搪塞我,结果还不是进屋偷了半壶酒,偷别的也罢,偷的还是老板刚开坛的百年老酒,我这两月工钱就没了……”
哭声越来越大,眼见这酒厮要哭晕,三殿下往后退了退,又退了退。
“你看我都离你好几步远啦,你这还有气力哭,我自知连累于你,如今见你尚好,那个……我先走一步……”
“三殿下,欠我的酒钱……”
不等酒厮说完,陵嫣又是一个闪现诀逃之夭夭,上个月欠的酒钱,砸坏的锅碗瓢盆,可有好几金,她是赔不起的,自从上次去天界天宫拔了莲池仙花,吃了老君的仙丹,要不是阿娘泣涕涟涟求饶,指望她阿爹?那非得拔干净她一身羽毛不可,她才没那么傻呢,果真还是得服个软求求大哥陵礼上神。
墙角现身,抖了抖衣襟,二姐陵苏出嫁前送的这玉簪总是松垮,这玉簪还有些来历,说是原为天财星君特制,被二姐坑蒙拐骗来,神仙也信点因缘际会,二姐自从得了这簪,打群架、颠倒星河、拆南天门、火烧玉清神府,祸是越惹越大,却收割到天上第一男神长生大帝后,桃花债虽断,金库却再不用愁,二姐夫对二姐也是没得挑剔,年年和二姐去三千凡世游玩,终日不见踪影。陵嫣当时得了这簪内心对二姐无比崇拜,因她得知,二姐事迹被八卦众仙添油加醋传出后,天财星君家门被女仙们塌烂不说,逼的迁府也有千回,最后躲进仙山,无踪迹可寻,才各方作罢,因此陵嫣还是比较珍视这玉簪的,只是她绾发技术堪忧,青鸢每每替她绾发髻插玉簪,又总不得意,这玉簪太清雅,配她这一身落日红长裙,有些寡淡。
“看来还得换个发髻,这珠玉翡翠的,哪天醉了摔一跤,怕是我小命也能交代。”
这话不过是玩笑,他们四神兽一族与天地同生,纵使除了仙根,天火历劫,也能转世再生,众仙神一代一代羽化,连老祖和天尊都逃不过的命运,却唯独部分古神和古兽长存,她这着实自嘲罢了。陵嫣边絮叨边拿下玉簪,一把揣进怀中,全然没几分女儿家模样,虽有倾城姿,但无女儿态,说的就是这位。
其实也不是第一回被挡门前,陵嫣熟门熟路摸到后门,念了个变身咒,化为普通云雀就往泉伺楼后院飞,过了一重门,艰难闯了一道符,已是疲惫不堪,幸而老板从未有疑心更换符文,否则她哪能轻车熟路?
待落到梁上查看是否有人,云雀身材小,方便藏,缺点是跳的步子太小,她“噔噔噔”跳了几下,突然发现梁下又飞进一只云雀,这只云雀直径飞到酒坛旁,像是嗅了嗅,陵嫣一看,糟!哪来的家伙,要同她抢酒!还将她的偷酒技巧学了个遍,岂能忍?然而她云雀身,此时却捏不出个定身符,也怪她年岁幼且学艺不精,定身咒她只记得夫子前一句,本来定身咒配合定身符才是效果一流,但她觉得自己是遇不上什么大事大神的,一样便足矣,毕竟,她可是朱雀府三小姐,当然,想拔她羽毛的人,也不少,但迫于她阿爹威严,也无人敢动手啊。
新飞进来的云雀哪晓得她的心思,在酒坛边跳两步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一团云起现身,便出现个身影在仙雾里,衣裳朴素,腰间挂着个酒葫芦,发髻也只有一枚玉簪,身形略显消瘦,陵嫣从背后也看不清他面容,只见他抖了抖袍子,开口道:
“小姑娘也是来取酒的?”
房间除却他二人再无旁人,这话是说给陵嫣听的,但陵嫣歪个头一想,不对啊,他后于自己进屋,且自己变身是敛了气息的,这变身咒她常用,为了躲阿爹,那是练就的炉火纯青,怎的这仙友能察觉?陵嫣转念又一想,觉得此人定是在诓她,她若应了,必然暴露。
这仙友也不理陵嫣是否回答,拿了葫芦,拔出塞子,先自我饮了一口,又要去揭酒坛盖子,陵嫣一见他去揭盖,慌忙现身,低声一吼:
“仙友莫动!”
正要揭酒坛盖子的手一停,对方侧过脸,却见一红衣少女坐于梁上,雪肤黑眸,目藏星辰,皎皎明月容,此时却一脸严肃。
见对方停了手下动作,陵嫣也不放心,她注意力只在那只按在酒坛盖子手上,并未注意那手的主人。她之所以如此,全因想起三年前一次偷酒,老板故布陷阱,害她被捆仙绳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捆仙绳本是她阿爹问玉虚神宫所借,专门为了教训她,后用的多了,玉虚神宫索性多给了她阿爹几条,为此在陵嫣心里,玉虚神宫是她未来首先要踏平的地方。那次被困后,阿爹将她吊屋檐上三天,幸好大哥陵礼上神回来,方才救下她,她自觉那次也没多过分,不过是醉后差点一把火烧了城中卖劣酒的那家铺子,哪晓得陵光帝君忆起二姐糊涂事,远嫁不见踪影,此事竟令陵光帝君如此生气。
这次怕再中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仙友,你莫动,恐有诈!”
话音刚完,没想到那人却一把揭了酒盖,酒坛中冒出一缕青烟化为响铃,不停摇晃,果真有陷阱!这人竟看不出陷阱门道,可见仙法和脑子都不是很好,陵嫣正准备跑路,却见那人不慌不忙灌了一缸酒进葫芦,拧紧塞子,又重新挂好葫芦于腰间。陵嫣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已听有脚步声,不由分说一个激灵拉过那人就往外冲,却被一张金网挡住去路,陵嫣正要抽剑拼一下,哪怕金网破个一寸她也能溜出去!
“我试试破个漏洞,你先溜过去!这店家万一绑了你送陵光帝君那,你怕是得脱几层皮!那老头最容不得偷奸耍滑之事。”
言罢正要念诀,却被一身影挡了视线,再垫脚想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金网已消失,那人拉着她手臂,她一眨眼,只觉得周围一模糊,就出现在一棵绯羽树枝丫上,她一惊,慢悠悠坐下才看清都城离她甚远,方才想起仔细瞧瞧身边人。
那人离她几丈远,略微弯着腰坐在树上,风灌进他宽袍中,感觉略显空荡,年纪似乎不大,长相甚是俊秀,甚至比二姐夫长生帝还俊逸三分,眉目有些淡,他抿了下嘴才发现有酒窝,着实品貌非凡,陵嫣看的有些娇羞。
“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声音也好听,嗯,是个不可多得俊俏小男仙!这些倒是其次,主要陵嫣的眼神,早就在他腰间的酒葫芦上晃了好晃。
“仙友,如何称呼?”
陵嫣嘴上问候作揖,眼神却未离开酒葫芦半分。
“我想想……在下乃昆仑石桥南畔——陆压道君。”
眼睛还未分神,听到那人自报何处仙友,却没想报出个“道君”名。夫子当时教称谓名,提及众仙家封位排序,她是没兴趣的,什么真仙金仙大罗神仙,这三界八荒四海,各种神仙精怪神兽妖兽魔兽上千族,再分仙籍玉牒,千儿八百的,着实难记。她就关心自己将来得怎么历劫怎么升仙魂长灵根,但那也是几万年后事。“道君”这称呼,她依稀记得是很久以前的称呼,那时众古神还未各自称帝,皆自谦称为“道君”,“道人”,“老祖”“天尊”一类,她也只有在兜率天宫见过老君,当然,第二回就偷吃了老君他老人家的仙丹……
脑子开个小差,陵嫣心想改日取瓶酒,向老君好好赔罪才是,哄的开心不知能不能再得几颗仙丹,那丹药丸还挺好吃。突然发现自己走神,眼神又滴溜溜转回这位陆压道君酒壶上。
察觉到陵嫣目光,陆压道君有些为难,刚想说话,却想起还未请教芳名。
“小姑娘怎么称呼?”
“你……不认识我?”
这位陆压道君居然不识自己,怕是其他大荒而来,但她朱雀府三小姐在其他大荒也非等闲,他居然不识自己?对了,他说昆仑,那地界一般神仙可去不得,那可是各位古神出生、羽化归去之地。见这位陆压道君不说话,陵嫣也不为难他,爽快的自报家门。
“南荒朱雀府三小姐,陵嫣。正是本大小姐!”
“哦?是陵光啊……已经老三了吗……”
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自己阿爹,且不说小字辈的天帝,就是东岳帝君、东华帝君两位见着阿爹也要拱手称一声“陵光帝君”,这个不学无术的小仙竟连“君”字都不提!放肆!
但——放肆归放肆,他这腰间一壶酒,还是得骗来才是。
“三小姐,可是要酒?”
还算有眼色识大体,是个明白仙,既已张口,也不好为难他,刚偷摸着想从袖子里取定身符的陵嫣缓缓放下手,顺着他意,点了点头。
“那……三小姐,酒品尚可否?”
此言一出,陵嫣抬眸很认真瞧了瞧这位陆压道君,眼神中有些怜悯,能长这么大多半甚是困苦而过,不识她三小姐也罢,怎的没听过她光辉事迹,恐是地界凡尘地仙,孤陋寡闻,真是难为他,地界可比不得仙界、天界,那是明面上交好,暗地争抢之界,众地仙多为各方势力盘踞耳目,他小小年纪定是经历不少,来仙界怕是公事,连沽酒钱也无,否则怎会同她一道偷酒?她是迫于无奈,那这位怕是因无财了吧?就这样自己还惦记他那酒,甚是不该。
不该是不该,但嘴上却不自主应了。
“酒品甚好。”
“那——我暂且分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