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靖江,比国栋大八岁。他读初三那一年,欧阳国栋刚读小学。
国栋读小学的那一年,周末时候经常都被他二哥要求去做一件事……站在李英的家门口逗留那么一两个小时。在那个还不太开放的时代里,男女同学长大了后,做做作业聊聊天之类的,在某些比较封建的家长眼里看起来是十分不恰当的事情。
遗憾的事情是,原本李英跟欧阳靖江小学到初二一直都是在欧阳家里做作业的。因为欧阳国栋妈妈李美丽是小学老师,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李英妈妈,县百货公司经理刁秀珍,突然有一天就给李美丽说不要她女儿来家里做功课了。
李英的爸爸是欧阳国栋父亲的顶头上司,。他管理着一个比较大的物探大队。他倒是一直喜欢自己的女儿去欧阳家做作业的,必定李美丽老师对她女儿的学习辅导还是挺到位的。再说,从基因的角度出发,他也有个私心的。
欧阳靖江出生那年,李大队的女儿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他是北方人,三代单传,却只有一个独生女。
女儿挺像她母亲刁秀珍的,小小的单眼皮,塌塌的鼻梁。除了嘴巴厚厚方方继承了自己的优点,其它地方真看不出和自己有啥相似的。而战友的二儿子把他父母的优点都继承了下来。他有一双新疆人样深深的眼窝,还有一管高高的鼻梁,这点跟欧阳令吾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他浓眉下的那对双眼皮纹路深得就像他母亲李美丽。从小这孩子在同龄人中个子就比较高。到初三时,这娃娃已经有快一米七了。
只是刁秀珍是个比较霸道的女人,反正那个时代的四川官太太都是特别有威严感的一种女人。其实李大队长知道。在他们家乡,女性是基本吃饭都不能上桌子的特没地位的那种人,所谓北方老爷们,真的是很爷们的。几乎所有农村里的女人都是忙了地里忙家里的人,而爷们嘛,就是随时蹲在村子门口叼着旱烟,唠嗑嗮太阳的那种人。可悲的事情是,他中学没读几天书,战争来了,不得已逃难到了四川,然后当工程兵,然后到了地方取了一个有工作的四川女人。入乡随俗,时间久了他也养成了耙耳朵特有的妻管严风格。几十年里,他唯一觉得自己是个北方爷们的地方是,他结婚后从来没进过厨房没洗过一件衣物。
那个时代的大院官太太总是有意无意会表现出一种特别具有优越感的风度来的。特别是在那些家庭不怎样的下属家属的群体里,任何时候她们都显得有点鹅立鸡群的样子。无论她们长得美与丑,那天然的鹤立鸡群的模样总能让她们保持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度出来。一般来说,那个时代的官太太的做派其实就是他老公在自己单位里的做派一模一样的,只是她老公是在物探大队说一不二,而她恰恰在所有家属们面前也总是说一不二。
李英的父亲是罗纹江物探大队的第一把手。她跟欧阳靖江从小就是同班同学。她有事没事总爱往他帅气的男同学欧阳靖江的家里跑。每次去也不空手,总会拿几个糖果给他同学的弟弟们吃的。她是个特别斯文内向的小眼塌鼻子黄毛丫头,她的头发一直是不太好的。那些年月里,时不时李美丽给娃儿们讲完功课后,也会用皂角熬水,给娃儿们洗洗头的。
说实在的,虽然欧阳家的掌门人欧阳令吾是个有点病殃殃的仓库保管员,但是因为欧阳令吾跟李英的父亲李兴龙曾经在一个战壕里扛过枪,李大队长也曾在他们两兄弟喝酒的间隙提过想接娃娃亲,想把欧阳靖江未来当女婿也好干儿子也罢这茬来的。可悲的事情是这两家大人本就心照不宣的约定,当刁秀珍当上县百货公司经理后,情况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那之后两家人的来往少了,从那之后她便明里暗里的就不再让自己的女儿去欧阳家做作业了。
李美丽是个文化人。在那个时代的文化人是及其受人尊敬与爱戴的,同样那个时代的文化人也是及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高存在于骨子里的,她想既然你不要你女儿来学习,我也落得一生轻松。
成年人的友情往往存在得叫人开心,这友情去时往往也有点猝不及防,莫名其妙。。这点她是懂得的。只是她想不通的事情是,这个刁秀珍用你时就亲姐亲姐叫个不停,(刁秀珍因为老公姓李的缘故拜了李美丽认姐姐的)不用你时那叫一个绝情,路上看见都有点爱答不理的。看在李大队长对家里男人很照顾的面子上,李美丽忍下了她所有无理的言行,尽量给足了她面子的。
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是有种特别巨大的无形的委屈存在于心的。她不仅委屈与于自己的命运,还委屈于两家人友谊的突然缺失。她其实多喜欢那个叫李英的塌鼻梁小女孩的。必定十几年了,可以说这个娃儿除了吃饭睡觉,跟李美丽呆的时间甚至比她妈妈刁秀珍都多。
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突然断裂的纯洁友情,就像你和你的亲人们之间没为多大点事,别人突然就对你横条鼻子竖条眼起来的感觉是很相似的。
只是李美丽把这所有都装在肚子里,从不明说罢了。必定对她来说,这辈子不得不下咽的苦果实在太多太多。何况如果不是他们男人间难得的战友情,对他们两家来说本可以能就是原本毫无瓜葛的两家人。
刁秀珍没有当百货公司经理前两家人还是经常走动着的,自从刁秀珍当上了百货公司经理之后,他们两家再也没有多少的来往。必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欧阳家子女众多,而李新龙家就只有一个独女。所谓娃娃亲过继上门啥的最后渐渐地也就成了是两个老战友之间的笑谈而已。
有段时间李美丽对自己的二儿子管理得是比较严格的。她也无数次地给自己二儿子说:最好不要给李英在一起玩。必定你们都大了。
让刁秀珍和李美丽始料不及的事情是,孩子们大了,她们的那些教育在青春期娃娃看来,不过就是一个笑话,一丝耳旁风罢了。
李英家住在物探大队山顶最高的那个两层红砖院子里。一家三口,住着整个家属区最阔气的两层红砖洋楼,他们的院子沿着两边围墙旁边种着许多夏天会开白花的毛丁香。二楼正门上方有个二十多平方的大露台。露台下面由四根粗壮的水泥柱子支撑着。四个水泥柱子里在一楼大门口一个水泥浇筑的几寸高的台面上。从一楼大门的水泥台面上走下四级台阶,正对大门口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泥路,路的左边有个假山做的鱼池,路的右边四季都种有各种季节性蔬菜。大铁门旁边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每到夏天,高高的香樟树就会从院子里探出头来,给院墙外面围墙下的一个长长的水泥上投满一整片巨大的树荫。那个水泥太面,及时孩子们打兵乓球的台面,也是他们回家做作业学习的好去处,更是他们的乐园。
在哪里,男孩子经常上串下跳,女孩子们则唧唧咋咋地围着闹腾的男孩子闲聊。自从刁秀珍当上百货公司经理后,欧阳家的孩子去的少了,别家的孩子们也去的少了。只是偶尔有附近的人家会去那里洗洗衣服。偶尔有个别孩子去那里打打兵乓球。
有一天,欧阳靖江把欧阳国栋叫到跟前,悄悄地说“弟弟,你跟我去趟英姐家里如何?如果你愿意帮我在门口放放风的话,我给你拿英姐家的巧克力吃。”在那个时代,巧克力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能有的稀罕玩意。
欧阳国栋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下来。每次二哥进去辅导英子姐姐作业时候,国栋都会一个人假装那本书或者一个乒乓球拍在院子门外望风。只要看见刁秀珍或者李队长从坡下上来时,他就含着二哥给他的金属口哨吹起来。然后他在沿着斜坡向着英子的父母走过去,看见刁阿姨或者李叔叔他小嘴也叫的特别甜。
如果这事就这样发展下去,其实欧阳家和李兴龙家应该不会有什么翻脸的事情发生的。遗憾的事,在梨儿引发的血案之后的那个周末,他们二哥和英姐他们两个的纸终究没能包住火。
欧阳靖江那天忍住了穿新衣服的冲动,穿着她姐姐的衣服上了一个礼拜的课。那一个礼拜,他都是在同学的异样眼光里穿着那件明显比较宽大的绿色衬衣度过的。
马上又要到周末了。被打的屈辱也忘的差不多了。他想下周还是穿的确良衬衣比较好。为了庆祝自己下个礼拜可以穿新衣服,那天放学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从家里米坛子里偷来的二两米来,偷偷摸摸地去林伯伯的饼子铺里换了个锅盔,哇塞,那刚出锅的锅盔可真香呢。
正当国栋一边啃着大饼,一边低头走路时,他从茶馆喝早茶的爷爷走到了他的身边,喊到“国栋,放学了吗?走快点,别低头”
国栋条件反射地赶忙把最后一片锅盔放进嘴巴里。那干涩的最后一片锅盔噎得他差点吐了出来。
好在爷爷也没说什么,拉着他就往家里走去。进物探大队院门前,又有个卖梨儿的在吆喝“好吃的梨儿,便宜了,便宜了”
欧阳国栋咽了咽口水,说,“爷爷,那个是啥子呢?好吃吗?”
他爷爷欧阳朗罕见地笑出了声“嘿嘿,今天乖,没有问大人要吃的,走嘛,我给你买两斤去梨儿去。”
接过梨儿,欧阳国栋便嘻嘻地啃了起来。
“爷爷,幺幺二天再也不问你要吃的了,爷爷真好,谢谢爷爷”
欧阳国栋那个晚上做了个甜甜的美梦,他感觉那个夜晚的梦都透着香甜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他还在酣梦里,就被二哥给弄醒了。
他二哥说“快点起来,一会跟我去趟李英家里,今天给你多拿个巧克力,我先过去了,你快点起来。“”
当欧阳国栋昏昏沉沉地起床刷牙后,突然想起自己的新衣服该穿了。于是,他赶忙去找奶奶问“奶奶。幺幺的新衣服在哪里?”
他奶奶正在厨房忙碌,说“”你去衣柜里找啊,我忙呢!“”
可是,衣柜里翻了很久他都没有找到。当他吃了早饭,心想,先去帮二哥守会英姐家的大铁门挣了巧克力再回来找白衬衣吧。然后他就拿着一个破球拍和一个有点破响的乒乓球出门了。
当他沿着斜坡往上走时,看见刁阿姨正穿着高跟鞋,扭着她比较夸张的有点肥硕的腰身迎面走了过来。
“刁阿姨好!”
“国栋,你这么早就打乒乓球了吗?作业做了吗?穿这么脏也不晓得把衣服拿去洗洗。我给你说,别去叫你英姐。她马上考高中了。她要做作业的。”
“嗯呢,我不去找英姐的,耍会就回去。“”欧阳国栋急忙避开刁阿姨的有点嫌弃的目光,自顾自地就往坡上的水泥台跑去。
当他快接近水泥台。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的身影从水泥台后跑了出来。
原来是他二哥来早了,一直躲在那个水泥台后面的。
那件的确良衬衣实在太熟悉了。欧阳国栋忍不住喊了起来“你穿我衣服干嘛?脱下来”
二哥欧阳靖江在大铁门处转过头来,捂住他的嘴,轻声在他耳边说到“小声点,刁阿姨还没有走远,你自己不穿多嘛,硬是恼火,这衣服爷爷买得大,哥哥穿几天再还给你就是。闭嘴,不然揍你好看”他说完就甩开膀子,悄悄地遛了进去。
欧阳国栋那个气啊,很想大声把刁阿姨叫回来。只是,他忍住了。在院子门口的他,越忍越难受,于是他也蹑手蹑脚地推开门遛了进去。
好久没来李大队家里了。院子里的毛丁香齐刷刷地开满了白色的花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沿着围墙边的丁香花丛向那个漂亮的红砖房子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那扇朱红油漆的大门口时,突然听见了英姐嘴巴里咕噜咕噜地传来一阵奇怪的呻吟声。通过木门缝隙,他看见欧阳靖江正把英姐抱在怀里,那件白色的确良衬衣被二哥丢在英子身下。
那一刻,欧阳国栋被他们奇怪的身体姿态丑得满脸绯红。
算了,就这样吧,国栋心里骂道:新衣服老子不要了。
然后他像看见鬼样,慌慌张张地就跑出院子来。回去的路上,他一头撞在了一个肥硕的女人身上。
“你个冒失鬼,看到路走,差点给我撞到地上。哎,你身上真臭,快回家去换衣服,你个小东西。”
“你才是东西。”说完他把二哥给的漂亮的铁皮口哨放在嘴巴里,凶巴巴地对着刁阿姨吹了吹,还没等刁阿姨回过神来,就往坡下跑走了。
他一边跑,一边忍住眼泪。只留下刁阿姨在后面叽叽哇哇地叫唤“你个小东西,看我不给你妈妈李美丽告状才怪”。
跑回家里后,他脱去那件丑陋的绿衬衣,脱去用父亲的工作服改小了的裤子,光溜溜地就跑去天井边,用水缸子里的铝瓢舀起水来就往头顶浇下去。
奶奶这时急忙冲过来制止道“我的乖乖,水凉呢!等下我给你烧了热水再洗,你找到你新衣服了吗?刚才我去翻柜子怎么没看见你爷爷给你买的衬衣呢?”
“二哥穿去了,哎呀,别管我,奶奶,你过去。”说完他一手遮住下面,一手就推奶奶进屋去。
那天一早,他父亲欧阳令吾去了仓库敲敲打打挣些加班费。他母亲李美丽带三哥欧阳文武去院子外面的菜地里浇水去了,他爷爷上街喝茶去了,大姐欧阳明慧大哥欧阳明珠在学校读高二快高考了,没回家。
洗完冷水澡的欧阳国栋看见天井里的太阳沿着上面房檐的斜坡一点一点地落下来,阳光照得他通体都浸润在太阳的光芒里,他知道自己长大了,他知道原来男人大了其实可以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干的。但是,一种恐惧感突然从脚底慢慢地往他身体上爬了上来,在他的肌肤上这恐惧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他知道接下来,也许有很可怕的事情会发声了。只是具体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是说不清楚的。
这时,奶奶给他从大立柜里找了条半旧衣裤过来。
“乖,别东张西望了,快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