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全体职工在时报酒店的餐厅聚餐,庆贺新刊启动,并为入职新员工接风。酒桌是会议的延伸,这是一大社会生态。杂志社的高层成员围成一桌,坐在包厢里,员工则坐在大厅的席位。
酒桌上的攀谈富有生活化,但胡总的讲话还是在给编委们打气树信心。言及当下期刊市场受网络冲击不景气,他说做刊物就像放风筝,要逆风奔跑才能把风筝放上天空去,放得更高更远,你们想想看,我们达到百万发行量,将会是何等的事业成就。宋奕平听这个比喻倒是非常钦佩胡总的事业豪情,用笑声表示了赞许。夏编委打趣道:“我不管你是逆风还是顺风,只要把风筝放上天去了就行!赚钱越多,我们股东分红越多,我就佩服你是办刊高手。”
宋奕平才听出这伙编委大概都是杂志社的股东,不禁迷惑了起来:刊物不是江边时报集团承办么,怎么又蹦出了这伙股东呢?
酒菜摆上来了,喝的是精品五粮液。服务员给大家倒酒,胡总很有兴致地说,中午就陪大家好好喝一杯。乔副社长瞅了两眼精品五粮液,流露出一丝不悦,表示坚决不喝酒,只喝茶。胡总嘱咐服务员拿来一瓶椰奶。
趁边吃边聊中,宋奕平忍不住向胡总询问在座编委们的另外身份。胡总用恭维加夸张的口吻回答,在座的编委,也是杂志社的股东,都是了不得的企业家、大老板。有承包工程的、做电缆生意的、经营建材生意的,发各种行业的财。其中乔副社长是最大股东,名下的产业也最多,开发小水电、挖矿、开拍卖行以及投资杂志,追求多元发展。然后他打趣发行总监沈总,称他是彩票资本家。沈总只是龇着牙呵呵地笑。这时,一直郁郁寡欢的柳总忽然发言说,乔副社长是十足的儒商,从报社下海经商的。在座的编委也都是儒商。
乔副社长暧昧一笑道:“我不儒了,现在只是个纯商人。”
宋奕平马上奉迎说,乔副社长和在座的各位编委,有心投资杂志,做的是文化产业,都是地地道道的儒商。胡总夸他说得有理。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闲谈的话题又不知不觉扯到清江河滩惊现古钱币的稀罕事上。
江边市的母亲河清江,在历代文人心目中是一条超越自然属性的文化河。传说远古舜帝巡视江南,舟过清江留过赞美;大禹治水在此创立了开山浚流、救民于水火的千古功勋。自此,伟大诗人屈原曾在清江之畔吟唱诗篇;杜甫、白居易、辛弃疾、王夫之等无数文人墨客皆曾泛舟江面或流连于风景如画的岸边,吟出车载斗量的精彩诗文。位处清江岸边的千年学府清江书院,更是名扬天下,自古大儒荟萃,英才辈出。近代曾国藩、谭嗣同、梁启超、蔡锷、黄兴等风云人物,都曾是清江书院的学子;毛泽东、刘少奇等革命先驱,早年也与清江有过不解之缘。因此,清江一直是江边市民心目中的文化意象和历史骄傲,江面碧波荡漾,江水浩浩荡荡,它其实就是一条文化的长河。可惜,近年来沿江两岸大搞经济建设,植被破坏严重,加之泥石流和工业污染,清江清纯不再,芳容受损。到了枯水时节,清江裸露出乱石峥嵘、千疮百孔的河床,这都是近年来挖沙淘古币留下的累累伤痕……现在的清江似乎已越来越远离文化审美,变得丑陋不堪。前不久发生的淘抢古钱币事件,又让文化清江再次蒙羞……
关于清江沙滩古币的来由传言不一。胡总不愧是文化人,讲出来几则典故:古代运输主要靠江河,江边市这一带很早就是繁荣码头,商贾汇聚,银票集散,商业文明发达。据说明清时发生过几次运输钱币的船只翻覆事故,大量钱币因江水冲荡而埋藏于沙石之中。又有人说,太平天国时期因发生兵匪抢劫富商事件,不少富人就恨气地把钱币抛到了江中。还有说法,“文革”时期抄家,也迫使一些商人地主往江中抛钱消灾。
编委夏总听得发愣,然后回过神说,这些把钱抛入江水的商人也真是傻蛋,就不懂得挖一处地窖把钱埋藏起来,日后告诉家人藏宝的地点啊!
宋奕平听后忍俊不禁,心里想胡总怎么会与这帮子商人混到一起办杂志?看来市场经济条件下,朋友圈的界限真是模糊了。
夏总放下酒杯,突然关照起宋奕平来,问:“你,姓什么来着?”柳总抢着介绍:“姓宋,《时报文汇》新进的宋副总编。”宋奕平连连点头示好。
夏总用一副严峻的语气道:“宋总,你刚才说要我们做什么文化贡献?我们投资《时报文汇》项目,是为赚钱来的!恕我直言,你今后千万别把刊物当成公家的办啊。”宋奕平顿时脸讪,有些尴尬。胡总插嘴打圆场说:“宋总说作贡献也是没错的,杂志走通了市场,也就繁荣了社会主义文化事业嘛。”却又转而对宋奕平强调道:“夏总说得也没错,我们今后编刊物一定得改变书生气,要以读者喜闻乐见为目标,《时报文汇》虽然是国家级刊物,但我们接过来是纯粹走市场路线的……”
夏总来了酒兴,拍了一把胡总的右手背说:“我最欣赏你在会上说的那些话——把杂志办成像饮料一样畅销的消费品,就真叫成功了!”
宋奕平听得五味杂陈,虽还没进入编刊角色,却已感到沉重压力。胡总办杂志的情结虽然很深,但目的落在赚钱上。倘若《时报文汇》不能如编委们所愿赚到大钱,那该如何是好?他记起曾读过的一篇文章,国外商界人士出资创办文化刊物是当作公益事业,只要求把刊物办出特色、钱花得透明,从不会追求投资回报。国家也正在推动媒体改革,如果眼前的这些投资者能有国外商人的那番胸襟与格局,该有多好。
胡总拉乔副社长、柳总与宋奕平四个人一起去大厅的三桌职工席去敬酒,勉励大家齐心协力,共谱事业新篇章。
敬一圈酒回来,乔副社长忽起心事,用忧心忡忡的口吻喃喃自语说,现代人要不就上网,不上网的就打牌,不知还有多少人爱读杂志?看上去,乔副社长对这一笔投资很是放心不下。宋奕平在心里嘀咕,既然怕钱打水漂,干吗还要做这笔投资?
五粮液喝到第三瓶还剩大半,大多数人有些酒意阑珊,倒是胡总与沈总兴致不减,看上去酒量也旗鼓相当。酒精让两人成了平起平坐的哥俩好。胡畅社长主动要与沈总比酒,而沈总因酒量自信,也不再畏惧眼前的上司了,抄起酒瓶把胡总的酒盅斟满,又给自己添上,相互说一些纠缠不清的酒话后,端起杯来欢快相碰,便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两人又开始争执搞猜拳罚酒,各自把座椅挪退一步,拉开划拳喊口令:
花儿颤呀,蝶儿舞呀,蜂儿醉呀……
双方唾沫四溅,热火朝天。两回合较量下来,都是沈总得胜,罚得胡总连喝了两盅。胡总好像是海量,酒醉心里明。与沈总做着游戏,还能照应各方聊天。宋奕平留意到胡总确实是社交场上的高手,很能摸准每个人的性情,擅长驾驭各种场面,而且有底气靠办杂志来赚大钱,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好像缺少那么一点气质。
谈驾驭就意味着有心机,不过宋奕平想起柳总称胡总是笑面虎的话,也察出了胡总对柳总不太搭理。胡总一口酒下肚,忽地记起什么大事似的向大伙“哎”了一声:“各位股东在场,换车事关杂志社的面子形象,同时也是生产力呀,大家是不是现在拍个板啊?”编委们闻言,你瞅一眼我,我看一眼你,都收敛起谈笑不再出声。还是乔副社长机灵应变,他讪笑一声道:“这个生产力的问题,我们开专题会再具体讨论吧。今天呢,股东也没到齐。”
胡总轻轻一笑,带点霸蛮地说:“我呢,爽快人说爽快话。车呢,铁定是要换的!这是一件发展大事……”
柳总笑嘻嘻地岔开话头道:“大家都说说,现在网络发展那么快,纸质媒体到底还有多大的生命力?”乔副社长说,他也在想这个问题。胡总不便再谈买车,接口说:“纸质媒体是不可能消亡的,西方国家的信息化早发达那么多年,纸媒不也办得很火吗?”宋奕平赞同胡总的观点,称网络阅读、报纸阅读、杂志阅读带给人的体验是不同的,纸媒不可能被网络完全取代。
胡总眼角的鱼尾纹摆动,向大家举杯邀酒,便把酒桌上的利益话题打断了。他放下酒杯后忽然调侃沈总,问:“近期博彩的手气如何啊?中彩数字的推演曲线,一步步往500万大奖逼近了?”
沈总端着酒杯,憨憨地咧嘴笑。
宋奕平好奇地问:“沈总还研究博彩学问哩?不简单。”其他股东也看着沈总,满脸的钦佩。
胡总用夸张的语气说:“目前还看不出沈总是博彩高手,只能称博彩老手!已有了五年多的博龄了吧?最高中过100元,20元是常有的事。”大家都哈哈地乐。沈总附和着僵硬地笑了几声。
宋奕平凑兴地问:“沈总研究中奖数字的规律,这可是高难的偏门学问,有什么心得呢?给大家分享分享嘛。”
沈总独自抿一口酒,慢悠悠地放下杯,不隐讳地说:“大收获呢谈不上,小心得吧,还是有的。近来我描绘出体育彩票历次中奖号码的曲线,感觉还是有迹可循的。谁敢说我不会冷不丁地行好运呢?前不久大师给我算了一卦,卦里也不少钱路的。”
酒桌上再次愉快地哄笑,宋奕平差点喷饭。
胡总拍拍沈总的肩膀道:“沈总,我要祝福你花小钱行大运。但我更要劝你把心力放到抓刊物发行上来,这才是稳稳当当的发财正道。”
乔副社长以下午还要上班为由,不准胡总和沈总再拼酒了,大家陆续离席。胡总显得醉意蒙眬,喷着酒气、晃着身子送走了几位编委,回头对宋奕平说:“我得回家睡一觉才行,下午的讨论会,改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