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末岁尾,寒风硕硕,太阳如笼罩了轻纱的暖炉,懒洋洋地挂在东方,今夜便是除夕了,城中的爆竹不时在街边响起,众人望着街边准备忙碌的身影匆匆而过,各自陷入了各自的沉思里,今年不同往日,能活着回到榆关再说吧。
燕回口,地处榆关北百余里,三面环山,一面环海,路窄处不足十丈,呈葫芦状卧倒于山前,当地人又叫葫芦口,是一处狭长的沿海谷道,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此时因朝廷势弱,依稀可见稀稀落落的荒废了的汉家军寨。此地三山环抱,一水相迎,却不似关外干枯的寒冷,气候明显更温暖一些。西北山高八百余米,鳞次栉比,群峰错落,山中树木茂盛,尽是北方常见的松、柏、椴、槐等,不仅笔直挺立,年轮多得参天古树数十人合抱不过来,更显谷中幽深静谧。
一行众人来到狭长路窄处,韩仲时居中,澄观与少康大师两人分列左右前面开路,紧随着三人的是法空、无舍、青竹、檗溪与辞沙五僧;居中三人分别是裴桐与裴青衣母子,两侧由大阿爷何十一与二阿爷赵飞野保护;断后三人,居中郑怀远,两侧马岩与王沉;卢绝北与王宾白右侧山中潜行,此刻已潜藏了距众人不远的一处峰头上,林宗羽与韩叔时沿左侧海边礁石滩中寻觅而来。众人此等阵型可谓费尽心机,前面三人善守,五僧阵法护持,后面三人善攻。无论是敌人从前面凿阵,还是从后面袭来,随时前后转换,可进可退。山中卢绝北眼力过人,箭术精绝,王宾白轻功登峰造极,剑术高深,两人配合天衣无缝,而林宗羽与韩叔时不仅功法高,俱是机灵百变之人,乱石滩即使有埋伏,亦难不住两人。
不成想敌人毫无埋伏,皆摆阵于谷中,陆法沉与燃木齐一僧一道齐做于谷中雪地上,依着陆法沉一侧,坐着王化、张万福、周息元、青都道长、柳本真。沿着燃木齐一侧,坐着悲无惧、颜乞遮遮、鬼力满、孙药佛与俎里。后面各依次坐着八个吐蕃和尚,和八个道士,这八个道士穿着明显与中原有异,必是陆法沉在西域培养的徒子徒孙。
山脚的一块青石上坐着四个人,黑衣红焰,摩尼教光明使者净风、善母打过照面;身长九五膘肥体重的大力使萨虎,另一人黑衣遮面,全身只漏出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北来的众人,眼神阴暗,全身散发着一股快要腐烂的气息,正是摩尼教里闻之色变的主暗杀的地藏明使。
不料柳本真却先开口:“诸位果是信人,按约前来,不过实无必要躲躲藏藏,乱世滩里的林兄和韩舍弟请出来吧,林中的白兄与卢兄也请出来吧,弓箭虽强,卢兄却非背后射箭的小人,我师傅与燃木齐大师以及摩尼教和诸位助拳的朋友,今日能有幸约到中原一众执牛耳的豪杰高士,我等依江湖的规矩,堂堂正正的击败你们,中原不再是从前的中原,今日,江湖也不再是你们的江湖。”
不一时,林宗羽、韩叔时、卢绝北与王宾白四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柳本真等人暗喘了一口气,暗箭实在是比明箭的威力大得多。既然依江湖规矩,以卢绝北的性格绝不会继续躲藏。
韩仲时向着对面众人抱了抱拳:“诸位莫不是四野化外的高人,今日在此地截留我等,所谋为何,你我心中自知,我等众人虽在中原江湖只为碌碌一辈,不过,为了这份名誉,为了能铲除诸位阴谋,我等亦渴求这江湖一战。”
王沉若非韩仲时等人多次相救,早已命丧北海,这一年多王则惨死,饱受病痛折磨,此刻见到陆法沉、王化和张万福怒火暗生,尤其是王化养虎为患,勾结外人残毒同门,势必要由本人清理鬼谷这一脉,否则如何对得起历代先祖。
王沉虎目圆瞪,剑眉倒竖,迈前一步,对着陆法沉、王化和张万福说道:“老道承蒙三位关照二年有余,从西域至北庭,从北庭至北海,千里相随,先毒害王则,设局偷袭,老道命悬一线,若非念着门里这点念想,慈无畏大师、韩小兄和佛门五位大师舍命相救,总算是从阎王殿里挣了出来,老道一生隐居不问世事,今日,感念三位大德,我门中人恩仇必报。”老道士说到这里声色俱厉:““王化,你可知罪,念你多年修行,我不假手他人伤你,你自尽吧!”
陆法沉却不急不缓说道:“可喜可贺,道兄恢复如初,当日事急,不妥之处还望见谅。”
王化却跳将出来:“王沉,我等虽出一门,实为两脉,谁能管的着谁,你老儿多事,我师兄不识时务,这一脉在他手里早沦落了。自成就一番伟业,方不负祖宗留下的一身学问。你们挡我路,就该死。”
王化未等说完,这边又跳出一人,声若洪雷:“何须三位道长,让本尊领教领教中原道门的人物,为诸位打个先锋。”
原来此人正是契丹孙药佛,儿子惨死,客店围剿未竞其事,早已忍耐不住,一手豹突,一手虎探,直扑向王沉,气势迫人,功法自是比死于燕郡城的孙泽余要高出很多。这孙药佛纵横契丹几十年,大黑风指力所向披靡,一直引以为信,俎里紧跟而行,孙泽余的死已经让自己在部族里如火煎油烹般难熬,要是家主再有一点意外,自己这条命连带着全家也就彻底完了。
“大黑风指力我倒可见识见识。”
“闯道门先过我这一关吧。”
韩仲时与林宗羽齐齐喊了一声,身影亦是同时拦向孙药佛。
周息元尖刻的声音响起:“咱们鱼对鱼,虾找虾,青蛙找蛤蟆。每个人都有食吃。”
“好吧!周道长所言极是。”韩仲时身子一顿,向一侧划开,看着退出两人争斗范围。
不料林宗羽也停了下来,立在韩仲时身前。同时揶揄道:“留着给韩兄见识黑风指力也好。”
“我来。”
孙药佛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鼻孔直冒火:“受死吧!”在不停留,强壮的身影向着林宗羽直奔而去。
后面柳本真急道:“孙兄,勿中激将之计。”
俎里更是见识这几人的手段,忙道:“家主小心。”身影却是紧随而行。
不料此刻孙药佛根本听不进去,兼且欲立这首功,海口已经夸出去了,退回去却是死也不能。
林宗羽恰余此刻,直飞而起,露出后面韩仲时手持镔铁环刀急劈而来。孙药佛见刀势沉稳,知遇劲敌,头上尚有林宗羽,气沉丹田,一个侧步闪了开去。
啊的一声。场内传来一声惊呼,还有柳本真的声音:“俎里快退。”
原来林宗羽在高处于两人交锋之际,施展蹬萍渡影的绝顶轻功,向着俎里扑来。
俎里忙刹住身形,两手黑风指出,只要小心防守,想必对方功法高出自己,坚持一时,自己方也会有人相救。
没成想林宗羽双拳齐出,正正对上了俎里的黑风指力,顷刻间,俎里五脏如焚,双臂也已无力垂了下去。万料不到这道士功法如此之高。幸而此人于空中停留片刻,失了后劲,一击便退。刚要缓口气,眼睛一闪,一抹刀光映入眼中。俎里拼了全身的力气,像侧一滚。
啪,仍晚了一步,韩仲时一掌打在俎里后心处。抓起倒在地上的俎里几个纵跃退回了本阵,孙药佛在林宗羽扑向俎里时便已反应过来两人意图,无奈先被韩仲时绊住,后被退回来的林宗羽所缠,此刻见俎里已被擒,脸上神情异常恐怖,发疯了般攻向林宗羽。
从两人齐头并进到此刻不过数息之间,两人配合默契,转眼便把契丹遥辇氏大将俎里生擒。期间只有柳本真和裴桐知悉两人意图,柳本真也是发出了一句警告,根本来不及搭救。
“安之!”
“阿爷,安之在!”韩落见阿爷与林叔叔一个眨眼功夫便把杀山哥的凶手抓住,从阵中急急奔了出来。
“是此人么。”
“正是。”
“动手吧!”
噗嗤。“嗯哼哼...”
韩落早已掏出短匕刺入俎里小腹,因力气尚小,刺入较浅。却把已昏迷的俎里弄醒了,无意识得哼哼了两声,露出狰狞的面孔,唧唧哇哇得说了一串契丹话。吓得小韩落后退了几步,被裴青衣扶住了胳膊。
“阿娘,我为山哥报仇了。”
“落儿,是的,你已报了仇了。”
母子二人在谈话中已闪入阵中。
敌人众皆大惊,任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如此开始。其中有些人已经有点后悔参与此事了。一个比一个功法高,一个比一个狠,十岁的孩子先伤人,彻底打击了以为必胜的嚣张气焰。
而此时,孙药佛已经面黑如墨,状若疯狂,比方才更吓人,完全放弃了守势,全力攻击林宗羽,以伤换伤,甚至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林宗羽无奈,只好左躲右闪,避开孙药佛疯狂的攻势。
俎里缓缓醒来,见自己被俘,又遭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刺了一刀,家主已经用上了最高的黑风劲力。此等功法施展开来威力奇大,却也伤己。见家主的状态再坚持半刻,必受功法反噬,一时羞愧难当怒吼了一声:“家主息怒,报仇不急在一时,属下去也。”说完暗运内劲,崩断了自己心脉吐血而亡。
见得自己属下身亡,孙药佛怒气更盛,急催内功心法,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招使将下去怕是要被反噬。林宗羽与之交手四五十招,探查此刻已快要气衰,届时便是自己痛下杀手之时。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恰于此时在众人身边响起,功法高深者只见打斗两人身体一滞,尤其是孙药佛从陷入功法里脱离出来,向后一闪,跳出了包围圈。林宗羽压下方才的阻碍,斜睨了一眼对面脸宽的和尚,面色金光,低眉不语,暗叫可惜,否则再过二十招定可重创孙药佛。
“佩服佩服,两位用计杀我族人,此番情义孙某铭记在心。”说完孙药佛转身回到原来所在位置,方才被燃木齐六字真言解开心魔,面对手下惨死,立刻恢复了平静,不愧为一方枭雄。
林宗羽被燃木齐所阻,看着脸如金箔般耀耀生辉的燃木齐,说道:“大师可是吐蕃小昭寺燃木齐大师。”
“不错,贫僧正是燃木齐,受陆道师所托,前来相会中原诸位高手,亦闻回纥赤塔寺真身舍利在此处,贫僧求回舍利,供奉于寺内。”
“燃木齐大师迎回舍利供奉也是佛门应得之事,不过此舍利已被慈无畏大师献予我朝皇家供奉,此番奉旨前来取回,不若大师可随老衲返回长安,届时相商也为不可。”澄观大师说道。
燃木齐盘膝而坐,默默颂完一段经言,缓缓张开双眼,向着对面众人微微一笑,说道:“身应于佛身,口应于佛口,意应于佛意,乃佛部心。施到彼岸,无悭世至尊,诸佛集法身,可消天界生死苦;龙王脑中,得珠,修得如意宝部心,入海无宝不聚,上山无珍不得,忍到彼岸,无怒世至尊,大乐受用身,可消非天斗争苦,戒到彼岸,无垢世至尊,三身成化身,可消生老病死苦;尚有莲花部心,定到彼岸,无乱世至尊,所知一切身,可消畜生役使苦,勤到彼岸,无懈世至尊,智慈普利语,可消恶鬼饥渴苦,金刚部心,慧到彼岸,集事世至尊,威力总摄意,可消冷热地狱苦。此乃六字箴言本意,常持此言,脱六道众生,破六种烦恼,修六般若行,获六种佛身,生六种智慧。”燃木齐每解释一种,便施一印,或为禅定印,或为宝像印,或为无谓印,或为莲花印,或为金刚印。有印或为单一印法,有印或为多印法结成。每施一印,澄观大师后退半步,待说完得,澄观大师已退了三步,众人除了韩落和裴桐皆感有一只无形巨手罩住脸庞,压力大增。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马岩大声吟诵后,一众人等豁然晴朗,方才知悉燃木齐早已用上功法,且其功法确深厚无比。
唯有澄观大师席地而坐,脸如血涌,红肿异常,口诵佛经。
众人一时不解,少康大师稍解释了一番,此刻两位大师斗法,澄观师兄施展六相功法与燃木齐印法相抗。众人方才缓了口气。
不一时澄观大师脸色红晕退去,恢复如初,缓缓开口道:“此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大师所赠六字箴言字字珠玑,我亦有六相回礼大师,总相,谓一真法界之体,能具多种差别,如人身,能具眼等诸根为一体,故云总相。别相,谓理体虽一而有种种差别,为人身虽一,而眼等诸根,各各不同,故云别相。同相,谓义虽有种种差别,而同一法界缘起。如眼等诸根,虽各有不同,而其一身不相违背,故称同相。异相,谓种种差别之义同一体,而各适其宜,不相混滥。如眼等诸根,其用不杂乱,故云异相。成相,谓种种缘起之义,共成法界总相之体。如眼等诸根共成一身之由,故云成相。坏相,谓诸法各各自住本位,则总相不成。如一屋,楹、柱、瓦、砖等,各自独立,即一屋不成,故称坏相。然法界同体,本无异相,由法入义,遂有六名,名虽有六,不离一体,交彻融通,一多无碍。”澄观大师说法中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待解到最后一句时声若洪雷,震得对面功法低微者身躯一震,脸色如方才大师一般。
燃木齐见澄观大师最后一句已施展功法,忙施展金刚印。只见两人之间似乎有两只看不见的巨手拍在了一起,带动空气一阵抖动,两人僧衣各向后飘了起来,噗地一声。两人身子各微微一晃,寂然不动。
“大师果然佛法高深。”燃木齐低头行了一佛礼。
“小昭寺印法亦为佛门一绝。今日得见,幸甚!”澄观大师回敬道。
“昔日得承惠大师授法,小僧受益匪浅。不吝今日又遇澄观大师,想不到中原佛法如此昌盛,待有时机,小僧必往中原一行,希望大师届时为小僧一一引荐。只可惜了承惠大师,知悉不日前已圆寂,今生不得再见。可惜,可惜。”
“大师欲行中原,我等必欢迎之至,承惠大师已得证果,舍去一副臭皮囊而已,不过我替承惠大师带取一丝人间杂念。”少康大师说完一纵身,携着一甲子的弥陀念力内功心法,双手莲花法印直取柳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