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3486900000017

第17章 异物

徐行远一向没什么朋友。门里的人来了又走,伙伴、搭档换了又换,最终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师傅说,独立承案是变强的标志;徐行远想,孑然一身不过是自己的命数罢了。所以,纵然在那个时刻,那个成年以后最孤弱的时刻,他也从没想过,要留在那个人身边。有时候,徐行远会羡慕她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像他,总感觉自己在命途中流转,一刻又一刻,耗尽生命在寻找一个答案,却连自己想问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晓。既然注定是彼此根本无法接近的脚步,又何必去妄想呢。

而此刻的徐行远,酒足饭饱,听着元霁天南地北地聊见闻,接过梨熙递过的茶,竟感到一种踏实与自在,像幼时趴在小娘背上睡觉,像那年坐在这里的屋顶上讲故事。徐行远突然发觉,原来有很多事情藏在心中或许从来都没有变,只是不太有人能让自己想起罢了。

时辰还是近了。梨熙下楼打点了一下,三人便启程,先往城西门的济安堂去了。

大宪各地宵禁的政策各有不同,多数地区不过是节庆期间宽松一些,只有汴都与华阳两地全年不设宵禁。汴都城八街九陌,繁华无比,本朝以来夜市昌盛,自然没有宵禁一令;而华阳城自三十年前,城主大败逾国进犯,双方签立“祥佑和约”后,也再未设立宵禁。不同的是,汴都内城乃是皇家廷院,自有禁军守卫,至于外城各街各坊,只需依靠京城衙门,便可安然;但身处北境的华阳却不同,面临敌国虎视眈眈,仍能如此不分昼夜,保一方百姓出行自由,靠的却是一整支“宿卫营军”,十二个时辰,在城内各处巡逻,从不停歇。

出了涯泽街,路上人烟渐稀。城里夜间不可骑马,三人便前后牵着。路上灯暗难走,又牵着马,这一路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近了西城门。还未到跟前,便见前面的一间宅子,灯火通明、大门紧闭,门口居然站了两个人,便是济安堂了。一行人停了脚步,躲在一旁未有上前。

“哎,只怕是路嫂嫂派的人。来旺虽说问不出什么,看来还是不放心此地,居然专门派人守着。”

梨熙听元霁言语里颇有些无奈,猜想他是不想再惊动路夫人那边,便压低了声音问到:“既然有人,我们是不是不好上前?”

“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本想着路嫂嫂可能会疏忽此地,我们正好详查一番,没想到她如此周密,这里恐怕已经和郑初的房间一样,上下里外被翻了个遍,就算真能有什么线索,也不会留下了。想来这些伙计也已得了嫂嫂嘱咐,上前询问也问不出什么。”

梨熙点头:“而且我们也不清楚此处到底有何特别,无头苍蝇一样,能问什么呢?”

“正是如此。不过,看这里如此临近城门,只怕总管他们昨夜出城时,监门卫那里能多少知道些情况。路嫂嫂若肯早点报官,可能线索更多。”元霁又张望一番,不免叹息。

一旁的徐行远却不以为然:“未必。出城不比进城,即便是夜里,查的也向来不严。况且夏云峰只带了郑初,摆明就是不想声张,只怕他们来去匆匆,监门卫除了知道他们出了城外,未必知道别的。”

梨熙则紧盯着那宅门看了又看,十分不解道:“叫我纳闷的是,为什么要选在此处呢?如果只是为了传递消息,可选的偏僻之处多了去了,这里灯火本就不少。且监门卫虽不能直接看到此处,但也确实离得不远,万一起了争执吵闹,定会引起他们注意,实在不是个保险的选择。”

“我记得武家嫂嫂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元霁又问。

“应该不会。设局之人既然连六鹤都不想暴露,选的地方便应该是全然随机、毫不关联的。倘若这里跟青青姑娘相关,夏家一查便可知晓,岂不是泄露了更多?”徐行远听罢,又摇了摇头。

三人思来想去,都无更好的解释。沉默许久,徐行远只得提议:“既想不出异常,也不好上前,便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了。我们此刻就出发去六鹤吧,夜间难走,还是早去早回些。”

梨熙虽有不甘,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无奈点头,随在徐行远身后,元霁也牵了马跟着。刚行出两步,突然起了一阵凉风,梨熙不禁打了个寒颤,前面的人便回头询问是否是衣服穿得不够。梨熙正想抬头回他,却见街边的灯笼映着一旁的几棵白蜡,树影摇摇晃晃地打在他的脸上。细长的叶形,好似夜浪里的小舟,随风艰难地震荡。

徐行远见梨熙看着自己的脸发呆,想她大概是有了头绪。果然,稍过片时,便见她转头向后问到:“元霁,你说那把飞刀是打在何处?”

“南苑小门口,一个值夜的伙计身边。”

“我记得你说是打在一棵树上?”

“没错。”

“你还记得是什么树吗?”

“呃,是棵银杏。”

“果然!只怕是这树有蹊跷。城里的银杏十分少有,除了城北衙门那里和夏家有几株之外,只有西门这边有一棵,我记得就在济安堂后面的巷子里。”

说罢,三人将马拴了,由梨熙领着,往济安堂东侧宅子的墙根上靠了靠。大概是为了避开夏家的人,梨熙还特意转到一个灯光昏暗的拐角处,又略略抬头打量了一下宅子的高度,接着便是一个纵身,如一尾夜莺般,飞落在了房顶之上,身形俊劲轻盈,不扬微尘。

“好俊的轻功!”元霁失声惊呼,“无居山人的‘游云术’果然名不虚传。”

先行的梨熙笑而未语,余下的两人紧随其后,三人沿着房顶绕到了济安堂的后巷。空旷的巷子,安静而昏暗,只有一株粗壮的阴影,立在尽头处。走近了些才勉强看到,一面面折扇一样的叶子,相互交错,偶有些许星光,透过缝隙,洒落在地上。原来是棵银杏。

三人绕着树身看了一圈。果然,在树根处,闪着一点幽幽的光芒。徐行远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着后俯身一照,一朵梅花正浮在木衣上,荧着淡光。

元霁半蹲在地上,看了须臾,说道:“是用萤石画的痕迹,梅花的形状跟纸条上的一样。”

梨熙惊叹:“居然是这么留言的,也不知他俩在这里找了多久。”

“郑初乃江湖老手,这点把戏,应该难不倒他。”徐行远接到。

“这梅花上面是什么?一个‘三’字?”梨熙左右看了半天,实在看不真切。

徐行远也蹲下端详:“不对,上面那横没有连上。”

“只怕是个卦象。”洛元霁边说边比划着。

“不错了!兑卦方道指西,这是给他们引路呢!”梨熙豁然。

三人遂速速原路折返牵了马,往西到了城门处,监门卫果然只例行问了几句,没有详查。出城后几无照明,徐行远骑在前面,点了一只灯笼提着。三人骑得迟缓,边走边看,却一路也未能找到新的指示。

快到越澜桥时,梨熙下来牵着马,冲两人喊到:“此处必有。”果然在桥头的一棵侧柏上,寻到一朵五瓣梅,幽暗朦胧。

“这上面还是个兑卦”。梨熙一行人便又一直往西,过了桥,在桥西头的柱子上,这次寻到了个乾卦。乾指西北,三人便再向西北,此后每隔几里可寻到一个卦象,一路如此,一直行到了六鹤门前。趁着夜幕,三人这才看出,原来庙门边居然也是一样画着朵梅花。

梨熙对着萤梅一通赞叹:“竟是这样一路找来的。以萤石作画,白天无法看到;而夜里本来就行人就稀少,若不用心去寻,只怕也没人会察觉。且近期多雨,不出几日自然便会冲刷掉,以此留书之人,也不必费力回来清理。着实是个聪明的方法。”

栓了马,徐行远左手提灯,右手却不离腰间的绿沙,示意叶、洛二人跟在身后。甫一进庙门,便是一阵呼哧的风声,一簇黑影急速扑来,吓了三人一跳。梨熙把着徐行远的灯笼定神一看,原是一团小虫,惊愕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小蝉?白天来时还不见如此之众。”

徐行远掌风一挥,击退了一波。三人还未回神,又见大殿灯火明亮,殿门半开,而两个守夜的伙计都倒在门口,还有一只灯笼跌落在一旁,灯影摇摇晃晃,居然未灭。

一行人赶忙上前。洛云霁伸手探了探伙计的鼻息,舒了口气:“并无大碍,应是睡着了。”又拍了拍二人的脸,仍不见有醒来之意。梨熙也蹲身下来,抬了两人的手腕把脉,探了半天,摇头道:“脉象平和,确实是睡着了。只是我掐了中人也不见转醒,这荒山野岭的,怎会睡得如此之沉?”

徐行远见状,转身进了大殿检查。两个伙计大概是夜深恐惧,便将殿内的烛台点亮了几支,亦有不少小蝉伏在烛台附近。而墙边郑初的尸身,仍冷冰冰地躺在地上,纹风不动。

“咦,白天我们来时,神龛里可有上香?我记得看了一眼,不曾有啊。”一旁的梨熙也已跟进殿里,左顾右盼了一番后,对着神龛里一支燃尽的香烛发问。

“应是伙计们敬佛,自己上的。白天我也看了,神龛里确实什么也没有。”元霁立在门外,半倚着门框答道。

徐行远听两人说完,不免一怔:“不对,我分明记得,那日我独自来时,神龛里也是有香烛的。”

“这么奇怪?你初次来的时候有,等我们一起再来时却没有了?也就是说,郑初他们在时,有人特意将神龛处理过?”梨熙的左手下意识地搭上了下巴,认真思索着。

元霁不禁推测:“这么看来,会不会是凶手做的,难道是这香烛有问题?”

“若真是香有问题,我倒好奇了。这用的究竟是什么毒,能单靠气味就让郑初中招?可惜此香已经烧完了,不知还能不能查出什么。”梨熙边说,便伸手想将香烛拔起,却被徐行远抢了一步,拔出凑近了一嗅,香气淡然幽静,十分清凉。过了片刻,不见反常,徐行远略舒了口气,道:“闻起来像是薰陆的香味。”

“薰陆此物在寺庙里十分常见,一向无毒无害,看来不是香的问题。”元霁判断。

梨熙点头,又见徐行远已不阻拦,便捏起了炉中的一点香灰,想再查查看。正巧夜风一阵,吹得人又是一个冷颤,香灰也随风飘散了些许。门口的洛家公子正想转身闭上殿门,却听见门外一阵窸窣声,循声一看,原是几只小蝉落在了伙计身旁的灯笼罩上,正奋力地扑腾着翅膀。随即洛元霁便感到一股淡淡的异香飘至,似有还无。

登时,殿内的徐行远深觉一阵困意来袭。他下意识上前两步,抓了一把梨熙,才发觉她已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连门边的元霁亦是有些趔趄。徐行远连忙大喝一声,将梨熙拉在身后,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速即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徐行远剑已出鞘,卡在左手间,秉气细听,等了须臾,却不见周围有任何异常,仍是寂静一片,只有地上两个小厮沉稳的呼吸声。

半晌不见动静,元霁自感已调整好气息,便开口问道:“两位可安好?刚刚似乎闻到什么香气,突然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困得要命。”

徐行远早已恢复,却未开口,仍一手提着灯笼,耳听八方,十分警惕。

梨熙答曰:“奇了怪了,我刚刚也是突生睡意,难以抵挡。此刻虽仍有些困劲儿,不过已可以压制了。但是我只感到一阵凉风入鼻,除了薰陆的香味,不曾有其他香气啊。徐公呢?可有闻到什么?”

“亦是只感到一股清凉。元霁,你确定闻到的不是香烛的气味?”

“薰陆的香气我识得,那气味要更甜一些,有点像香草的味道。”

“香草气?这院里又不见植有香草,大晚上的怎么会平白有香草气呢!等等!不对,清凉气。。。香草气。。。小蝉?”梨熙自言两声,便连忙转身,又从神龛里捞起半把香灰,在指尖搓开,细看了半天,接着拔腿便出了殿门,蹲在熟睡的小厮身旁,从那灯笼罩上捉起一只小蝉。看了不会儿,放了手里的这只,又在地上捉了一只新的,在手上摆弄。徐行远见她放了又捉,索性一次捉了三四只给她,梨熙果然一一拿过细看。

“可是发现什么了?”洛家公子十分急切。

梨熙没有回答,只原地思索了片刻,忽又抬高了徐行远手中的灯笼,往东边院墙处照了一照,便走了过去。徐行远见状,提灯紧跟着她,半步不离。

不久,仍在殿前的元霁听见墙边传来簌簌之声,便实在耐不住好奇,索性也捡起地上的灯笼跟过去查看,只见梨熙正蹲在树根处拨弄地上的杂草,拔了一株嗅了一嗅才立起身来,又将老树的枯枝折了下来,竟然含在嘴里。嚼了半刻,眉头缩成一团,似是十分痛苦,过了半晌才憬然道:“我知道郑初中的是什么毒了!只因此物并非人造,所以我们才一时不曾想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人造,这是何意?”徐行远不解。

“我们今日所想之毒,都是人为考配炼制出来的。此类毒素,大多有所依托,要么口服,要么依靠暗器打入,只要有所防备,反而好躲避。而类于江雪或五真香染的奇毒,虽然难以躲避,但原料极少,工艺又复杂,且运输、保存的条件十分苛刻,故而实战对决中绝少见到,一旦出现,因特点鲜明,也容易追踪到使用者。但自然中有一些奇特的毒物,只在特定的环境中产生,例如密林沼泽、火山炎气,或者极北之地雪融后露出的冻土,不管是怎样的武林高手,只要没有无实地经验,便会在悄无声息之间防不胜防。”

“密林沼气我明白,怎么火山热气和北地冻土也会有毒?”云霁不解。

“那是自然。”

徐行远不等梨熙继续展开,便立刻拉回了话题:“你的意思是,这庙里也有一种毒物,天然生于这个环境,而不为人所察?”

“嗯。”梨熙示意两人跟上,回到殿前,蹲在地上看了一看,接着捉了只小虫,扬在手里。

“你说——是这小蝉?”洛云霁咋舌。

“白天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这院中奇怪,一时却想不出哪里不对。刚刚听这小虫扑翅,我才发觉,你们不觉得这寺庙太安静了吗?”梨熙问到。

“没有蝉鸣。”徐行远想起初到此地时那死一般的寂静。

“不错!这样的小蝉,我们在此处分明见过几只,却为何没有听到一声蝉叫?”见两人都未答话,梨熙便接着说到:“因为此虫根本不是蝉。我方才仔细看过了,这一地的小虫乃是‘石茛翅蚨’。园人林深曾译过《阮越虞衡志》一书,此书乃是善宇和尚根据自己出家之前,在阮越密林做虞衡官的经历所著,书中记载了大量的密林异物,便载有此虫:‘石茛翅蚨,色若赭石,若不展翅,似田间金桂蝉’。不过蝉之雄种,其腹如鼓,一向靠的是高声来吸引雌种,故而夏日才会嘒嘒一片。可此蚨之雄种,吸引异性靠的却是自己的翅膀,所以此处才听不到蝉鸣。”

洛云霁也蹲身抓了一只,细看半天,才问:“这翅膀有何特别?”

梨熙看了元霁手中的小虫,答道:“你捉的这只是雌种,翅膀与一般的蝉类并无不同,皆是生有两对‘膜翅’,薄而透明。可这石茛翅蚨的雄种却生有六翅,上面两对与蝉相似,不同的就是它最下面还长有一对‘鳞翅’,平时折起,贴体不露,只有在求偶时才会展开。这翅体虽透,却花纹交错,光下照着,五彩斑斓,倒是绚丽。”说着,梨熙扯开手中小虫的一只翅膀,火光映托,果然是如晶通透,点缀着星斑彩线的纹路,颇有些空灵的美感。

“实在是好看,居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梨熙笑道:“这石茛翅蚨多生于阮越国南方的密林中,只在一种蕨草附近活动,我国自然不应见到。”

“既生在阮越,那这里为什么会有?”

“因为这庙里便长了那种蕨草。”

“就是你刚刚拔的那株?”

梨熙点点头,又说到:“这翅蚨,春生秋亡,夏季产卵于土中,幼虫须在卵中生存几个月的时间,次年春天才可成虫。而成虫的习性极其怪异,倘若日照强烈,便伏地少出,偶有见之。直待夕阳西下,群体才起于黑暗中觅食活动。越近深夜,越是活跃。此地曝于日照之下,白天自然见的不多。不过,更奇怪的是,此物虽怕日照,却喜火光,倘在夜间以光照之,便爱趋从。我们刚进来时,提着灯笼,所以才有不少扑来。”

“飞虫趋火,并不足奇。只是你说此虫以翅膀吸引异性,这大晚上的,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如何吸引?”

“那是因为它们依靠的并非是翅膀的样貌,而是气味。这翅蚨鳞翅上彩色的纹路,其实是它的毒腺,在发情、尤其是交配之时,雄种便会奋力震动鳞翅,散发出香草般的气味。据说香气越甜,越是能吸引雌性。”元霁与梨熙一问一答,一旁的徐行远并未插嘴。

“就是我刚刚闻到的甜味?可是你们怎么没有闻到?”

“这气味本就不易觉察,我记得书中有提,‘翅蚨震翅以求偶,甜香淡然,实难发觉,近时须避毒’。以我推测,一来,可能是因为你站的更近的缘故;再来,只怕元霁你的嗅觉也比我们敏锐上许多。”

“我倒是从小便有‘狗鼻子’的外号。没想到这甜味如此怡穆,居然有毒。那依你这么说,昨夜郑初中的也是这小虫翅膀上的毒咯?”

“嗯。此气味虽然毒性不烈,但可使人目眩犯困,难以站立。想来是它们交配时的自我保护措施,免于被其他物种攻击。”梨熙感叹。

“还是不对。我们刚刚也中了此毒,虽觉目眩,但转瞬便可调理过来。郑初这样的高手怎会如此不堪?”徐行远终于开口。

“刚刚只是灯笼上那一两对在交配,而只有离得近的元霁闻到了香味,你我都不曾闻见,更说明了当时味淡而浅,毒稀而短,对于你们内家高手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但——倘若是满园的石茛翅蚨一起交配呢?”

徐兴远惊诧不已:“此等事情,如何能人为控制?”

梨熙领着两人进了殿内:“靠的就是这神龛里的香烛。”

“这香烛不是薰陆吗?难道加了别的东西?”元霁凑上佛前,对着神龛左看右看,迷惑不已。

梨熙颔首道:“此香主调是薰陆不错,只是还加了一物,便是刚刚我拔起的蕨草,名叫‘醉罗’。此物须附在一种树木的根基处生长,多见于潮湿少光的林地里。以醉罗之入药,有静心、安眠之功效;若将其辅入香中燃烧,不仅有驱虫之用,同时还可令香味更显沉静、深刻,闻之颇有阴凉之感,这种搭配在,阮越国的寺庙中十分常见。想来我们刚刚闻到清凉的味道便是香灰中残留的醉罗气,只是因与薰陆混合,一时之间教人难以察觉罢了。”

“只凭气味确实难以区分,你可有其他实证?”元霁追问。

“将醉罗捻开,内里色如紫棠,你不妨将神龛里的香灰搓开比对看看。”

洛家公子搓开一看,惊曰:“确有黛色!”

“我还是不懂,就算加了醉罗,又与小虫交配有何干系?”徐行远仍是不解。

“你们想不想冒险试试?”

梨熙见两人点头,又往东墙的老树处,采了几株蕨草,并将一支枯枝折下,分成几份递给两人,并示意他们也含着口中。接着便将手中的草在院里尽数点燃了,又挥了挥衣袖,待冷香在飘荡开来,果然,一阵扑翅声此起彼伏。徐行远提灯一看,满园幽幽的光彩,正迎着火光摇曳,斑斓如浪,如梦似幻。不久一阵香甜腻人的气味扑面而来,只消片刻,徐行远便感睡意已浓,连手脚亦开始淡了知觉,在倾倒之际,用力咬了枯枝一下,口中瞬时苦痛难当,才将昏沉之感压了过去。

稍时,振翅声减弱,甜香渐散,徐行远自觉已无大碍,又看梨熙眉头紧皱,痛苦非常,连忙灭了火,招呼两人进了殿,又关了门。三人在殿中又缓了片刻,梨熙才慢慢说道:“所以说天地神奇,是你我常人难以想象的。平日点燃醉罗,确有驱虫之小,但此物不仅驱不了石茛翅蚨,反而会刺激它交配,所谓‘以醉罗燃之,翅蚨兴奋’,便是如此。不过翅蚨的毒性虽怪,可对于阮越的林人来讲,并不难应付。但对于常年生活在华阳的人来说,根本难以想象,即使再有戒备,一旦步入此地,仍难免落得个瓮中之鳖的下场。我猜凶手便是算准了时间,先在殿里燃起了醉罗香,等郑初和夏云峰到时,再推开殿门,届时引得翅蚨兴奋,郑初又提着灯火,小虫不免往二人身边扑靠,等上片刻,他们自然就会头晕目眩,逐渐周身麻痹。待郑初全然失去控制,还不成了刀俎鱼肉,任人宰割。凶手事后还清理了神龛,以求不留痕迹。只是不知这两位伙计又从哪里找到了这一支加了醉罗的香烛,恐怕是招了不少小虫交配,才会昏睡如此。”

“那凶手自己如何保证自己不中毒?就是你给我们含的树枝?”元霁仍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错。”梨熙指了指一片藤蔓与老树磐互,“常言道,‘世间毒物,十步之内,必有解药’。夏季通常树木茁壮,唯有此树似死未死,似枯未枯,周遭又生着许多醉罗,推测应是一棵‘毛黄藤’。书中有云:‘以毛黄藤折枝泡水,饮之,心甚速动,口、腹绞痛,可解蚨毒眩晕,多饮毙命’,阮越林人便是此物避蚨毒的。方才我们大胆一试,也果然奏效了。”

“所以你刚刚说醉罗须依于一种树木的根基生长,便是此树?”

“正是。”

“可我听来听去,虫也好,草也好,树也好,这几种东西分明都是长在密林之中的,为何会在出现在华阳如此炎热干燥之地?”

“该是有人故意移植的。听闻六鹤的祖师法鹤大师,曾在阮越国生活过,乃南禅道宗师。养此树,焚醉罗,倒有循南禅道的意思。而且毛黄藤虽然根基脆弱,养分不易吸收,在干燥之地确是十分难成,但也不是不可能。因其枯树疏枝的造型,符合一些文人‘以欹为美’的偏好,汴都就有园人植过一些毛黄藤做景观树,也成活了。据说蝶、蛾类的鳞翅便是养此树最好的肥料,想来翅蚨的鳞翅应也可用之滋养。一旦树木在此地扎根生存下来,便可‘以木养罗’,再‘以罗喂虫’、最终‘以虫滋木’,形成一个自然的循环了。”

元霁听完,只得感慨道:“如此看来,这一局并不复杂,只是巧妙的借用了寺里的环境。能如此了解庙中情况,打造出这个天然的毒场,让郑初这样的高手着了道,凶手只怕——”

“是这庙里的僧侣。”徐行远淡淡地说。

同类推荐
  • 反经兽语者

    反经兽语者

    江湖之中多有无奈。长者教导人要走正途,但何谓正何谓邪,当你无法分辨之时又该如何……。远山云飞扬,前途路茫茫,何去何从看自己内心还是看别人的指引?鹰飞九天鼠行地下,殊不知万物本有其所属。前行一步是江湖,人世冷酷,要想在世间安生立命,就得有自己该有的办法,孤身行走天地间,何处是归途……
  • 剑魂水心

    剑魂水心

    一代战神竟然出家为僧,究竟所为何事?!这其中又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一个国力强盛的帝国缘何渐渐羸弱,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又为何一夜之间如变了一个人般勤练武术,一个弱不禁风的纯真女子又凭什么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独承君恩,这里,有一个不一样的江湖正为你敞开大门!
  • 重生之燕十三的剑

    重生之燕十三的剑

    燕十三自毁最强的第十五剑,然而他死后,灵魂却落入了一个永恒黑暗的时空里。那时空的主宰说:若想找到你最强的敌人,必得练成最强的剑术;于是,在神秘主宰的指引下,他重生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 冷血剑

    冷血剑

    悲剧的开始悲剧的结束
  • 陈家子墨—第一季—刀剑枕梦

    陈家子墨—第一季—刀剑枕梦

    这是一个年轻的锦衣卫的江湖故事,故事很长,我慢慢写,你慢慢看……
热门推荐
  • 霸道男遇上冷校花

    霸道男遇上冷校花

    “哐当”一声,C班教室门被踹开了。教室里热闹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所有人受惊地望向门口。看清来人,一些女生的双眼开始冒出红心。祝式微也望过去,恰好对上门口穿着白衬衫的干净男生微怒的眼。她一阵恍惚,觉得对于这个男生有很熟悉的感觉。她没有听到小葵轻喊了一声“苏影”。“祝式微,出来!”苏影怒了,他竟然怒了!这就是,祝式微转学生涯的开始,而前因是,很悲催的——她被人甩了,被钱砸了。
  • 花舞迎天下

    花舞迎天下

    有四对情侣开启了他们的路途(我的小说男女主角的名字基本不会的变的),新的时空,新的征途,属于他们的时代!
  • 青年必读-目标的解读

    青年必读-目标的解读

    在我们的人生中,每一阶段都有应该完成的事情,那么在这个阶段就要将应该完成的事情做好,如果错过了时机,以后就很难有机会再去补救。
  • 为魔之时

    为魔之时

    灵界,三大主干世界之一,却无端被封印,这一切是谁在暗中出手?一个少年,七世间孤独与痛苦,是巧合还是阴谋?神秘黑影,横空出世,是敌还是友?神魔之战,搅动风云。人鱼海兽,谁主海域。鬼界之行,笑谈鬼王。灵帝之威,万劫不复。一入神门,看破人心。为魔之时,这天地人间与我在无瓜葛。为魔之时,这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与我再无关联。改变命运的路途,是枯骨堆成,还是冷血无情……
  • 1-2年级,激活孩子能力的关键期

    1-2年级,激活孩子能力的关键期

    结束幼儿园的生活,孩子就要进入小学低年级,也就是1-2年级。这个时候,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隐隐中都会透着一丝陌生感以及恐惧感。通常我们认为,小学是一个人学习生涯的开始,要帮孩子开好上小学的头,家长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帮助孩子顺利度过幼儿园与小学的衔接期。
  • 偏执大佬的心尖宠回头了吗

    偏执大佬的心尖宠回头了吗

    【本文系破镜重圆又撩又虐又甜男主对女主偏执成瘾】江城大佬沈墨浓少年时,父亲突然去世,家道中落,初恋女友也不辞而别,音讯全无。那时,他发誓,要让负了他的人终生痛苦,粉身碎骨。若干年后,沈墨浓晃动着精美水晶杯里的顶级红酒,那晃动的液体鲜红如血,他一边嘴角扬起,眼底含着一万年前冰山上最冷的一片积雪,没有任何笑意,修长好看的身姿挺拔,往空中轻轻触了一下:“温如初,欢迎你回来。”温如初蓦然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总感觉有人在暗地里算计我。”当别人为了讨好沈墨浓而跟风去欺负温如初的时候,没想到却惹得沈墨浓勃然大怒:“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更加当众向众人宣布:“我的女人只有我能欺负。”……温如初只想找到当年在地震中将自己救出来的那个哥哥,她只记得分别时,她问:“我要怎样才能再见到你呢?”那个哥哥对她说:“小妹妹,我是励志要做一个新时代的农民的人,以后你来乡村的大田野里来找我。”于是,大学的时候,温如初毫不犹豫的报考了大夏国排名第一的夏国农科院。毕业之后,温如初抛开了身份的束缚,投身到了夏国最穷最偏僻的乡野山村。只不过在某一天,他被某个人抓了回去……(求收藏!)
  • 系统之冥王

    系统之冥王

    想变成牛逼吗?哥带你一起浪。(σ???)σ??????????
  • 逆天双宝:拐来顾总当爹地

    逆天双宝:拐来顾总当爹地

    四年前,她走投无路之际,被“闺蜜”卖掉,却阴差阳错掉入他的陷阱。他满足她所有对爱情的幻想,给了她最深情的爱!可当她决心沦陷之时,也是他,给了她最致命的痛!四年后,她带着萌宝归来,他却不择手段把她留在身边。--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秋少爷星途璀璨

    秋少爷星途璀璨

    秋天本是个美好的季节,秋智宇生在九月,但他最不喜欢的也是秋天。十四岁以训练生身份进入东华影视,十五岁正式签约,小小年纪的他比正常孩子提前进入社会,与一群成年人交手。因为一部电影爆火,他成为了整个圈子的关注对象,自此各类帖子满天飞。十八岁,他遇到了他的女孩,金秋夫妇横空出世。二十岁某综艺上。主持人:“今年你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开了一场演唱会,网传你是为了一个女孩,方不方便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秋智宇:“我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主持人:“被我们的影帝喜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秋智宇:“与众不同的是她被我喜欢着。”三十岁时,他看着窗外的海,想着十一年前的人。每次季陆都会指着秋智宇问:“这个叔叔的孩子在哪里。”季燃就会说:“那个叔叔有个喜欢的人很久没回来了。”“那为什么不回来呢?叔叔怎么不去找。”秋颂蹲下来摸摸季陆的头:“你儿子多大了。”“十周岁。”“十一年了。”看着画板上未完成的画,十一年的时间记忆已被冲淡,他画不出她当年的神韵,季燃看得出那是一幅她的画像。
  • 请跟我恋一个爱

    请跟我恋一个爱

    娱乐圈王牌经纪人黎漫跟前东家解约并跳槽,在甜品店路见不平帮助了分手不顺利的陆傲摆脱前任纠缠。为新艺人寻找合适剧本的她,在朋友的引荐下认识了自己一直喜欢的男神编剧莫忘,可当见到莫忘本人时..这这这,居然是那个分手男?!认清现实的黎漫决定相信陆傲一次,答应陆傲每天见面给他创作灵感,谁知陆傲每天都在她耳边有说不完的情话,黎漫也慢慢不再抗拒这个花花公子,宣告认栽!【书中几对CP感情线都是1V1单相思不算】曝光我老婆黑料?我老婆没有黑料。影帝喜欢我老婆?立刻把热搜撤了,换成我跟我老婆的官宣照片!对!要那张亲亲的!敢算计我老婆?把她做的坏事全都给我查出来,送牢里去!【没有霸道总裁只有宠妻狂魔】漫漫,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好看特别好看特别好看?没有。太好了,那我就是第一个!为什么要说三遍,陆傲你结巴?重要的话要说三遍!一辈子还很长,你愿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吗?我爱你。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