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生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整理出来,做了一份公证。所谓的财产也不过是韩冬生住的这个房子,一辆二手越野车,和三十多万的存款。房子他留给了杜依梦,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动产,杜依梦从不花他的钱。现实的角度,杜依梦要比韩冬生赚的钱多的多。但韩冬生觉得亏欠杜依梦的太多了,一所房子在杜依梦眼里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他最大的补偿了,最起码这会让自己心安。
二手越野车留给了自己在老家的弟弟韩冬贵,弟弟在老家开了个农家乐,平时开一辆松花江的小面。每次自己回家,弟弟就会借着自己的车出去显摆下,在他弟弟看来这辆车已经算是豪车了。自己未来什么样还未可知,但肯定没有什么机会再开车了,索性就宝剑赠英雄,二手车送弟弟了。
三十多万的存款,自己留了一些生活用,其余的都想留给自己的父母。除了杜依梦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其实就是父母,之所以把杜依梦看的比自己父母重要,主要原因是他离家已经太久了,父母好像变得越来越远,而杜依梦是他离家之后觉得最亲的亲人。其实中国人嘴里说的百善孝为先,做着做着就变了样子。无所谓对错,而是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变化,慢慢的那些古老的规矩也在发生变化。一个成年人是有权利去选择自己需要把谁放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但这种道理不能说出来。做出来的反倒显得自然,说出来的就容易被批判,这就是这个虚假的社会所盛行的。
韩冬生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死亡已经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个人突然的消失。但对于自己的亲人来说,也许就是一件极度悲伤的事情。在自己临走以前,他想回家乡陪陪自己的父母兄弟,人之将死,故乡就变成了难舍的情愫。
韩冬生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年逾花甲依然经营者着家中二十几亩的田地。父母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在韩冬生成年之后基本上就很少与父母有什么促膝的交流。在韩冬生眼里他们就是很简单的农民。他们的眼界只在那一方田地中,春播秋收,化肥灌溉就是他们的四季的全部。年年劳作,年年变化不大的收入,但还是年年劳作,周而复始。放佛这一辈子,除了庄稼的事情,他们就没有了其他存在的意义。
韩冬生在这个家庭里一直是一个异类,从小父母就认为他长大会和自己一样,能好好种地,娶妻生子生于此死于此。可恰巧韩冬生就是不会遵从他们的安排,做了一个搞音乐的人。虽然现在他们老两口逢人就会把儿子的歌用山寨手机的大喇叭放出来,脸上洋溢着一种自豪的神情,对别人说“这是我儿子唱的,不赖吧?”然后对方会夸赞一番,他们就沉浸在那种夸赞中,毕竟做音乐的人在这个小镇上,只有他儿子一个,甚至整个县,也只有他儿子的歌能从手机的大喇叭里播出来。
虽然他们并不懂韩冬生的音乐,也不关心他唱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唱的就是最好的。在这种欢喜的时刻他们从不会记起,曾经极力阻止儿子上高中的那些日子。他们认为种地或者学电气焊都是对这个贫瘠的家庭有帮助的,念高中只是再多花好多钱,而钱是那会儿最稀缺的东西。
与大多数人的求学之路不一样,韩冬生除了要读书,还需要自己去打工赚自己的学杂费。学校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但学校不会赊学费,家里只能负担他一部分的开销,所以韩冬生必须自己去赚钱供自己上学。韩冬生用自己的假期休息时间做过小工,捡过破烂,去秋收完的豆子地里拾过豆子。他靠自己赚来的钱供自己上完了高中,在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才对他读书这件事情有了些新的态度,还是受到街坊领居的影响,在十几年前的农村,大学生是个稀缺物种。在大家的溢美之词下,韩冬生父母决定把存在银行里,打算给他的两个儿子娶媳妇儿的钱拿了出来。在农村,娶不到媳妇远比没文化要丢人的多。
韩冬生一直对自己的父母都是很讨厌的,也就是近几年来理解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从他父母的思想层面去看他们所做的事情,仿佛没有什么问题。用自己的角度去看他们的生活,简直就是场噩梦。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一切却是别人眼里的噩梦。
韩冬生驱车三个小时,一路向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的家乡在太行山的余脉之下,群山环绕着的一个小小的镇子。这是韩冬生出生的地方,也曾是韩冬生想要把自己埋葬的地方,但现在韩冬生觉得可能他并不会再回这里来了,这一次与故乡,与亲人都是最后的诀别。
韩冬生回来的时候正值黄昏,他把车子停在家门口的路边,下车之后就被在路边纳凉的几位老人热情的拉过去聊天。几位老人都近杖朝之年,他们与此时的韩冬生属于一类人,都是离死亡最近的人。但在当地,老头们有一个相对霸气的称谓“等死队”。他们从干不了农活的那天开始,就开始在门口的墙边三五成群的靠着墙圪蹴(ge jiu)着。圪蹴是一种农村老人必备的技能,与“蹲”不同的是,圪蹴会巧妙的利用墙作为一个很好的支撑物,身体依靠着墙蹲起来就不那么费力。
“等死队”的老人们会谈论很多东西,从国际局势到国内发展,从政治到经济,从农业到诺贝尔,从吃喝拉撒到八卦消息,当然聊得最多的是死亡。小镇上每天都有人死去,而他们总能最快的得到这些信息。然后开始回顾死掉的这个人的一生,讨论这个人鲜为人知的一切事情。最后会开始预测这家人如何办丧事,大约什么时候会开始开伙,每一天会上多少个菜,请什么地方的鼓匠班,有多少穿孝服的孝子。这些老人每天都在等死,却每天都在讨论死。有些时候讨论的累了,他们就一言不发的在哪里圪蹴一天,直到又有了新的人死去了,他们又就有了新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