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犹豫一阵,说:“天农,我今天不想出来,改天吧。”
我的一股无名之火突然窜起,对着话筒大叫:“你今天不来就别来了,我他妈的再也不要看见你。自从认识了你这狐狸精,我倒透了霉,做生意,生意失败。交朋友,朋友离我而去。现在又弄得妻离子散。你口口声声‘爱’啊‘爱’的,现在是我人生最低潮,心情最坏的时候,叫你出来一次推三阻四的。我知道你是什么居心,以前挂在嘴上的爱情全是放屁,我的利用价值差不多了,所以你……”
李黎在电话中哭出声来:“天农,你冷静点好不好,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那个家伙向你求婚?答应他呀!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惜了。你不是一步步爬上来的么?从一个陪经理老板吃饭的花瓶,到今天容易吗?没有爱情有什么关系,你可以装得煞有其事。把那家伙笼络到手再说,先把饭票解决了再说。反正爱情对你来说是件衣服,穿了脱,脱了穿,有什么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心里太清楚了。快别在我这儿装模作样了,爱情爱情,说到底还不是陪男人睡觉吗?你又不是黄花姑娘了,去呀!赶快去呀!别让那个冤大头跑了……”
电话那头李黎不哭了,半晌哑声道:“李天农,我以前怎么会错认你到这个地步!”
挂上电话之后我心里闪过一丝后悔,我的话讲得太绝了,不通过脑子随口就说了出来,心里的邪火实在太旺,最好现在就来场大地震,或者爆发一场原子大战,大家同归于尽一片干净。说起来我家里的变故李黎也有几分责任,但在最难捱的关头她却躲在一边,我一个人在承受这一切。算了,养家的鸽子也有飞走的一天,该怎样就怎样吧。
我又打去华祖国处,他接了电话,开口就说:“天农,小陆子死了。”
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死了?”
华祖国说小陆子最近正春风得意,新结了婚,听说老婆很贤惠。公司的生意也做开了,在东欧、非洲、南美AK-47都卖的很好。公司特意调了一辆切诺基吉甫给他代步,平时也开了上下班。前天他刚签了一单合同,卖了六千支步枪给外国一政府。晚上公司有个聚餐,他提早下班去接老婆一块儿参加宴会,开车途中,旁边工地上起重机的横臂突然倒下来,不偏不倚地正砸在切诺基的车顶上,切掉了前半个车身,小陆子当场死亡,他老婆那天阴差阳错地坐在后座,逃过一劫,可也三魂吓走了两魂半。
“你说生命脆弱不脆弱?前一分钟还和老婆有说有笑的,后一分钟就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以前常听人说‘无常’,也没往心里去。直到你的熟人、朋友、同事突然出事,你才感到生命原来这么不经折腾,说没就没了。如果命都没有了,就算有再好的工作,再贤惠的老婆,再漂亮的车子,又有什么用呢?经过这遭,我算看穿了。”
我问:“你说是前天发生的事?李黎知道吗?”
华祖国说:“江城的报纸头版头条地大肆刊登,每个人都在谈论,李黎的家人也应该知道吧,他们通知没通知李黎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起跟李黎通话之时的哽咽声,她肯定知道了。
在恍惚中听得华祖国道:“天农,我近来查出GBT又高了,一直病休在家。关于‘善财童子’,我实在没这个精力去处理。要不这样吧,你接过手去,我只要把本钱拿回来就算了,今后不管赚多赚少,都是你的,我不来分你一个子儿。”
我沉默一阵,说:“我近来一分钱都拨不出,昨天早上接到咪咪要求离婚的律师信。整一个焦头烂额,实在不能帮这个忙。”
华祖国道:“怎么搞的?咪咪要求离婚?兔子咬人了,你小子做得太过分了吧。”
我淡淡地说:“就是,事情是我搞糟的。”
华祖国悻悻地聊了几句,挂上电话。
那一夜我是在酒精和尼古丁的麻醉中度过的,第二天七点多我就醒了过来,头像被劈了一斧子那么疼。拎起电话就拨到维克多家里,这个时候他肯定在。一个非常清醒的声音接起了电话:“哈喽。”我倒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过了几秒钟才说:“叫咪咪听电话。”
维克多顿了一下,说:“天农吗?咪咪不在这儿。”
我狠声道:“维克多,你最好识相点,不要搞进人家夫妻间的纠葛中去,想老婆想疯了,回国去找一个,何必捡人家的剩货。”
维克多很冷静地说:“天农,我知道你受了刺激,我不跟你计较。咪咪真的不在我这儿。”
我正在怀疑我是不是搞错了,突然电话里传来多多一声很清楚的叫声:“妈妈。”
“他妈的,你还说咪咪不在你那儿?你小心我告你绑架我老婆和孩子。”
维克多清了清嗓子:“天农,没有什么绑架不绑架之事,咪咪已经提出了离婚,她想住哪儿是她的自愿。你可以通过你的律师,把你的要求提出来,大家文明些好解决问题。”
“在离婚之前她还是我的老婆,我警告你,维克多,我是先礼后兵,你们把我逼得无路可走,最多是同归于尽。谢谢你教我打枪,我还剩半盒子弹,平均一人可摊上十来颗。”
维克多嗓音微微发抖:“天农,不要乱来,玩枪的人大多死于枪下。天下之大,离婚的人何其多也,人人像你这样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枪的,文明社会就要崩溃了。听我的话,用理智来解决问题。如果你再次威胁的话,咪咪可以申请人身保护禁止令的。”
我冷笑道:“一个人不要命了,禁止令有个屁用。我是认真的,试想谁能容忍另一个男人跟他老婆住在一起,说来这男人还自称是朋友,男盗女娼罢了。我再说一遍,你没资格插在我们中间,让咪咪自己跟我讲话。”
突然咪咪带着哭声抢过话筒:“李天农,你还有资格跟我讲话?我们这个家都是被你活生生地毁了,有哪个女人能容忍男人把另一个女人带到家里来睡觉?你欺人太甚。我已经忍让了又忍让,不是为了多多我早就不会捱下去了。你却踩着鼻子上脸,干脆爬到人头上来撒尿拉屎来了。今天你找上门来,希望我回去,用你的黄鱼脑子想一想,我会回去吗?别做梦了。你真的要打啊杀的,我也没办法,你有种就把我母子的命拿去好了。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咪咪,不要逼我来真的。”
咪咪放声大哭:“李天农,你还是人吗?你把良心放中间问问自己,我咪咪跟了你十来年,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吗?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拿回国做生意作幌子,拿我们辛辛苦苦的钱到江城去泡女人,花天酒地。却对我说什么投资石头,见你的鬼,你拿了个屁回来吗?你只有明目张胆地带了个女人回来,我都忍了!你们在我家公开睡觉,好,我让你们,还不够吗?你还要什么?你还要什么啊!你要我的命过来拿啊!”
电话里听得到维克多在一旁劝慰的声音。我本来已经软化下来,一听到这个男人声音又火冒八丈:“我可以同意离婚,但你不能住在别人家里,在办手续的阶段,你必须住在家里。这是我最起码的条件。”
咪咪一口回绝:“我死也不会回到那个家去的。”
“你要考虑清楚后果。”
“还能有什么后果?你不是说了吗?最多就是个死罢了。告诉你吧,我的心早就死了,你带女人回家睡觉只是棺材上最后一根钉子而已。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没什么大不了的……”
维克多接过话筒:“别再刺激她了,让大家安静一个阶段,冷静地、理智地处理你们的问题。想想你的儿子,他还那么小,看见父母如此敌对,他会有什么感受?”
我说:“维克多,我问你,哪对夫妇不吵架?吵架是正常的,像这样躲到另一个男人家里去倒是不正常。本来我们还有希望和解的,就是因为你的插足,使得事情复杂化了。我现在要你走开,让我们夫妇自己来解决……”
维克多犹豫了一下:“不,我不能听任你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和交谈,我要为咪咪的人身安全负责。也许过一个阶段,等你们双方都冷静下来再说。”
“什么叫做‘过一个阶段’?我要我的老婆儿子立即回来。你告诉咪咪,我可以出去住旅馆,但她和多多必须住回家里来。”
我听到维克多低声和咪咪交谈,然后他回到电话上来:“咪咪不愿回去,你不能强迫她……”
我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大喊:“好,我马上过来,你等着,你们这两个狗男女……”
我甩掉电话跳起身来,冲出门去,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吧!
公寓过道的门正好打开,三个穿蓝色夹克的美国男人走了进来,看起来是上门的推销员,或是杀虫公司派出的技术人员。公寓的管理员陪着他们,一般说,公寓管理员很少陪推销员上门,特别是这么早的时候,我在门口站住了脚。
管理员在其中一个人耳边嘀咕了一下,三人眼光一起向我转来,其中一个高个子,走上前来,用非常流利但带腔调的中文对我说:“李天农先生?”
我点点头,意识到一件被我忘却很久的事情突然浮现出来,就如你游过一条河,刚准备抬头换气时,突然看见一只泡胀的狗尸浮在你眼前。
那男人看来文质彬彬,语调也非常客气:“我们是FBI的调查人员,是否可以请教您几个问题?您知道,是关于AK-47步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