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王阳明在讲学方面未曾荒废一日,但他有时是以提升自身修养为主,有时是以教育门人为主,有时则因带兵征战而不能专心讲学。不过,各个时期之间并没有严格的界限。我们暂且将谪居龙场,即阳明先生三十八岁之前的这段时期视为他提升自我修养的时期。将他赴任庐陵知县,即三十九岁那年的三月至他四十五岁那年的九月这段时期视为他第一次讲学时期。其实,王阳明真正将自己的学说公之于世是在谪居龙场之后。
政绩
正德五年(1510年),王阳明三十九岁。是年三月,王阳明抵达庐陵,出任庐陵县令。王阳明在庐陵的施政方针并不是用刑罚来压制百姓,而是重在教化人心,通过教育感化来让百姓信服。
上任伊始,他遍询县内老吏,体察各乡的贫富忠良。庐陵县民素来喜好诉讼,王阳明就采取各种措施来减少诉讼的数量,简化诉讼的流程。虽然案头上积压了诸种诉状,但他绝不轻易断案。他沿袭明初的制度,慎重挑选“里正三老”,让他们坐在“申明亭”中,每当有前来诉讼之人,必先由他们去进行调解劝说。很多百姓往往都是带着怒气而来,但听了“里正三老”的劝说之后,最终打消了诉讼的念头,涕泣而归。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整个庐陵县的风气大为改观。
王阳明在庐陵县七个多月,发布告示十六回,大抵都是劝诫父老相敬、子弟相亲,切勿放荡淫邪等。
当时,庐陵城中经常发生火灾。王阳明就在城内各处布置消防机,修浚水路,从此杜绝了火患。王阳明在庐陵虽然只有短短的七个月,但做出的政绩却不少,后世官员纷纷效仿先生的施政方法。
正德五年(1510年)十一月,王阳明入京朝觐。在京期间,寓居在大兴隆寺,与湛甘泉和储柴墟等人一起探讨“良知”的奥义。在好友储柴墟的引荐下,后军都督府都事黄绾特意前来拜访王阳明。王阳明问他:
“此学久绝,子何所闻?”
黄绾回答说:
“虽粗有志,实未用功。”
王阳明又说:
“人惟患无志,不患无功。”
黄绾深深叹服,最终于嘉靖元年(1522年)春拜王阳明为师。
正德五年(1510年)十二月,王阳明被任命为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湛甘泉和黄绾怕王阳明一走就不能听他讲学了,于是一起向户部尚书杨一清求情,请求将王阳明留在北京。
翌年,王阳明四十岁。正月,杨一清奏请皇上,希望改任王阳明为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皇上准奏,王阳明最终得以留任北京。自此时起,王阳明开始谈论朱学和陆学的异同。在本书卷末的附录中,我还会详细介绍朱陆二子的异同。
收方叔贤为徒
正德六年(1511年)二月,王阳明出任会试的同考官。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讲学,前来听讲的人员众多,其中有一位特殊的人物,那就是吏部郎中方叔贤。方叔贤的官位在王阳明之上,但是听完王阳明的讲学,他觉得王阳明的感悟契合道体,于是就拜王阳明为师。王阳明曾赠诗给方叔贤,其中有如下四句:
休论寂寂与惺惺,不妄由来即性情。笑却殷勤诸老子,翻从知见觅虚灵。
正德六年(1511)十月,王阳明升任文选清吏司员外郎。是年,他撰文鼓励湛甘泉讲学。翌年,王阳明四十一岁,三月,擢升为考功清吏司郎中。
这一时期,他门下的弟子数量不断增多,涌现出了穆孔晖、顾应祥、郑一初、王道、梁谷、万潮、陈鼎、魏廷霖、萧鸣凤、唐鹏、路迎、林达、陈洸、黄绾、应良、朱节、蔡宗兖、孙瑚等一大批杰出的弟子。其他人不可尽述,在此暂且略过。
此外,徐爱等先前收的弟子也来到了北京,一同听王阳明讲学。
徐爱得悟
正德七年(1512年)十二月,王阳明升任南京太仆寺少卿,在赴任途中,顺道回余姚省亲。同年,徐爱完成了祁州县令两年的任期,回北京复命,然后被提拔为南京工部员外郎。两人同舟返回故乡。在船中,王阳明向他讲述了《大学》的要旨。徐爱听后,“踊跃痛快,如狂如醒者数日,胸中混沌复开。仰思尧、舜、三王、孔、孟千圣立言,人各不同,其旨则一”。
当时论学的情形,徐爱在《传习录·上传》的序言中作了明确的记载。他在序言中说:
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功夫,明善是诚身功夫,诚身功夫,穷理是尽性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功夫,博文是约礼功夫,惟精是唯一功夫,诸如此类,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在王阳明的所有弟子中,徐爱是最了解先生的一人,同时也是做学问最为笃实的一人。
游山玩水与教化门人
正德八年(1513年),王阳明四十二岁。二月,他和徐爱抵达家乡。
王阳明原计划在到家之后,立即和徐爱同游天台山和雁荡山。但是亲朋多有造访,结果就未能成行。直到五月底,他们一直在等待黄绾前来同游雁荡山,但是黄绾最终也未能来。
王阳明一行经上虞进入四明山,然后到达白水山,再前往龙溪源头探访了仗锡寺,之后登上雪窦山的千丈崖,欣赏了天姥峰和华顶峰的壮观景象。随后,他们又计划经奉化前往赤城山,但是此地干旱已久,水田龟裂,民不聊生。王阳明一行见此情景不禁心情黯然,于是他们没有选择在此地久留,很快经宁波乘船回到了余姚。
黄绾给王阳明写了一封信,向他解释未能前来的原因。王阳明在回信中说:
此行相从诸友,亦微有所得,然无大发明。其最所歉然,宗贤不同兹行耳。后辈习气已深,虽有美质,亦渐消尽。此事正如淘沙,会有见金时,但目下未可必得耳。
王阳明此次出行虽为游山玩水,但其实是想教化徐爱和黄绾两弟子。王阳明点化弟子很多都是在游山玩水间完成的。
讲学盛况
正德八年(1513年)十月,王阳明来到任地滁州。滁州的山水名胜众多。王阳明在此地主要是监督马政,地僻官闲。他白天和门人遨游于琅琊与瀼泉间,晚上则和众人环龙潭而坐,人多时达到数百人。歌声响彻山谷,谁有问题了,都可以随时请教,大家非常活跃,歌舞不绝。原先修习程朱理学的人也都来听他讲学,所以说“从游者众”其实就是始自滁州。
省察克治
孟源问:
“静坐中思虑纷杂,不能强禁绝。”
王阳明回答说:
“纷杂思虑,亦强禁绝不得。只就思虑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专无纷杂之念。《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孟源想通过静坐来排除心中的杂念,但是先生的劝告却是通过“动静一贯”的修炼才能“止于至善”。思虑的萌动这是人之常态,没必要去强加禁止,只要让它合乎天理就可以了。静坐虽然有时对修行有好处,但是如果过于沉迷静坐的话,就可能会陷入枯禅之弊。
惜别诸友
正德九年(1514年),王阳明四十三岁。是年四月,升任南京鸿胪寺卿。滁州诸友送他到乌衣江边,众人都舍不得王阳明走,所有人都站在江边,等王阳明过江。王阳明看到大家如此依依不舍,也非常感动,于是作词一首催促大家尽快回家。全词如下:
滁之水,入江流,
江潮日复来滁州。
相思若潮水,来往何时休?
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崇令德。掘地见泉水,随处无弗得。何必驱驰为?千里远相即。
君不见尧羹与舜墙?又不见孔与蹠对面不相识?
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门转盼成路人。
教法变化
正德九年(1514年)五月,王阳明抵达南京。自从徐爱到南京任职后,王阳明弟子间的联系越来越多。黄宗明、薛侃、马明衡、陆澄、季本、许相卿、王激、诸偁、林达、张寰、唐俞贤、饶文璧、刘观时、郑骝、周积、郭庆、栾惠、刘晓、何鳌、陈杰、杨杓、白说、彭一之、朱箎等人齐聚师门,日夜学习不辍。
这时,有一人自滁州来,向王阳明报告说:
“滁游学之士多放言高论,亦有渐背师教者。”
王阳明听罢,回答说:
“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故南畿论学,只教学者存天理,去人欲,为省察克治实功。”
辨明儒释道
王嘉秀、萧惠喜欢谈论道教和佛学。王阳明曾告诫他们说:
“吾幼时求圣学不得,亦尝笃志二氏。其后居夷三载,始见圣人端绪,悔错用功二十年。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故不易辨,惟笃志圣学者始能究析其隐微,非测忆所及也。”
可以看出,这是王阳明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的论断。
正德十年(1515年),王阳明四十四岁,人在北京。这年是例行的考核两京(北京和南京)官吏政绩的年份,但王阳明依然上疏请辞,不过没有得到允许。
是年,王阳明将侄子正宪过继到自己名下。正宪字仲肃,是王阳明的季叔王易直的孙子,即王守信之第五子。先生年四十四,与诸弟守俭、守文、守章俱未得子,故龙山公为先生择守信子正宪立为后嗣,时年八岁。
也是在这一年,御史杨典推荐王阳明出任国子监祭酒,但是未获采用。
拟《谏迎佛疏》
正德十年(1515年),明武宗朱厚照命太监刘允前往西藏迎请活佛入京。刘允奏请以七万盐引为路费,明武宗许之。
辅臣杨廷和等,以及户部和言官纷纷上疏,劝阻明武宗迎佛。王阳明希望明武宗能够接受诸位大臣的忠言,于是拟了一份《谏迎佛疏》,但最终并没有上呈给皇帝。《谏迎佛疏》是阳明先生的一份杰作,收录于《王阳明全集》。
是年,阳明先生的祖母岑太夫人九十六岁,他再次上疏请辞,希望明武宗能够降下恩旨,允许他回家看望老人,言辞甚为恳切,但是依然未得到允许。
前文已经屡次提到,王阳明的孝道都是因祖母岑氏而起,这次乞归未能如愿,王阳明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此时,先生的讲学已经渐渐发扬光大。在本书的附录中,我还会详细介绍先生的学说。
小结
王阳明第一次讲学时期大约横跨七个年度。在这一时期,王阳明非常积极地向世人宣传自己的学说,按其传记中的记载,他的讲学不可谓不恳笃,从游之人也不可谓不众多,但为什么他这一时期的讲学总给人一种寂寥之感呢?
即便先生已经是得悟之人,讲学也不可谓不笃实,但是与他已经建立了赫赫战功之后的第二次和第三次讲学时期相比,第一次讲学时期的先生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高,世人对先生的敬仰也还没有那么深,所以会给人一种寂寥之感。
呜呼哀哉!人生就是如此。想学业有成难,想授之于人更难,想功成名就那更是难上加难。虽然先生的讲学并不在乎功名,但在很多世人的眼里,先生的讲学就是为了功名。古人云“道不虚行只在人”,从先生三次讲学时期的世人反应来看,还真是如此。
再把话题转回我自己,我将先生在这一时期的讲学内容安排在了本书最后的附录中,这是不是又为其增加了一些寂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