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木适基本是被木盛从被子里拽起来的。
“三叔三叔,快点起来,收拾收拾去西郊打猎了!”木盛满脸兴奋,站在木适床边,一把把木适的被子掀了。
好在这是夏天,天气暖和。换在冬天,木盛敢这样掀他的被子,铁定要被收拾一顿。
“你个小鬼,烦死了!”木适笑着嗔怪道,缓缓坐起来,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唤侍女来给自己穿上外衣。
“天气这么热,就这么两件衣服,我给你套上拉倒了!”木盛叹了一口气,急吼吼地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过衣服,胡乱套在木适身上。
木适被木盛摆弄着,歪七扭八地穿上了皱巴巴的衣裳,“咯咯”笑着说:“真是小孩子脾气,这么长时间,阿盛还真是一点没变!”
随即木盛拽着木适就往门外走,嘴里念叨着:“我天没亮就起来了,这马和弓箭都备好,你还不起来,这就说不过去了!”
木适笑着不说话,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喏,这两匹黑宝马,一匹叫‘长乐’,一匹叫‘长念’,你要哪一匹?”木盛指着自己的两匹大宝贝问。
“哪匹好些?”木适笑着问。
“长乐四岁,长念五岁,都差不多,”木盛思忖着,“要不你骑长念吧,它胖些壮些,背得动你这个胖子。”
木适重重捶打了木盛的肩膀一下,两人相视而笑,各自背弓上马,一同出了王府大门。
“三叔,你看着,今天我打下来的猎物,怕是多到带不回来!”木盛略带狂妄地朝木适笑笑,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马,加速朝西郊荒地去了。
木适笑笑,也加快了速度,紧跟在木盛的后头。
或许是木适确实年纪大了,他怎么也赶不上前面的小侄子。阿盛如今也已经十八了,是个大人了,早就不是七年前那个哭鼻子的臭小子了。
看着前面不远处策马疾驰的阿盛,他正跑得越来越快,慢慢地、一点一点的离自己越来越远,木适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阿盛的背影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年人了——宽厚的肩膀,修长的身材,木适感觉有些欣慰,自己这个让人头疼伤脑筋的侄子终于长大成人了;可他心里却好像又有一丝伤感,正如前方的阿盛策马扬鞭愈行愈远一样,好像在生活里,自己也快要跟不上阿盛的步伐了。
他老了,终究有一天是要被这些年轻人甩下一大截,永永远远地留在身后的,再多的舍不得也没有用。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阿盛多久,自己还能再走多远。
等木适气喘吁吁地到达西郊的时候,木盛已经打了两只野兔,得意洋洋地举在手上,冲木适笑着。
木适笑笑,取下背上的弓,从箭筒中拿出一支长箭,细细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动了两下,木适屏住呼吸,定睛一瞧——是一只灰兔。
木适不动声色地拉满弓,正准备射箭,那只灰兔已经被旁边射出的一支箭射中了。
“你动作太慢了,三叔!”木盛骑着马走到灰兔旁边,笑着弯腰捡起兔子,装进挂在马后的竹篓里。
木适只好笑着松下自己手中的弓箭,寻找下一处目标。
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木适总感觉自己像瞎了一样,什么猎物都找不见,阿盛的箭却接二连三地射在他刚刚巡视过的地方,击中一只兔子,或是野鸡野鸭。
一个上午下来,木盛的竹篓里已经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猎物,而木适的竹篓里却只有两三只小麻雀——木适害怕自己一上午下来什么也没打着,借故绕开了木盛,打了几只麻雀,让自己竹篓里好歹有些东西。
“三叔,你这篓子,未免有些太寒颤了吧!”木盛伸长了脖子,装作无意地撇了一眼木适的竹篓,随即笑起来。
“今天是我没发挥好,有意让着你这个小毛孩儿。”木适也不羞不恼,没皮没脸地笑着。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作长辈,和几个晚辈,尤其是阿盛打成一团。
“接着!”木盛从怀中掏出两个粽子,扔给木适一个,“三叔早上没吃饭,到现在估计是饿了。”
说着,木盛撕开粽叶,大口咀嚼起来。
木适稳稳接到骤然飞过来的粽子,也撕开粽叶,大口吃起来。
“还是咸鸭蛋蛋黄的,不错!”木适一大口咬下去,蛋黄的油直往外淌。
“知道三叔爱吃咸蛋黄,特意买的!”木盛嘴里含着粽子,含糊不清地说着。
“你这两匹宝马,是江国血统吧!”木适三两口就解决了粽子,把粽叶随手扔下,开始抚摸身下的这匹黑骏马。
木适认得这种马,这是江国的宝马,从前缪璃的坐骑就是这样一匹大黑马。缪璃那匹是当初他有一次出使江国时,与江国皇帝江勇相谈甚欢,江勇赏赐的。
“好眼力啊三叔!”木盛连吃粽子的动作都停住了,不可思议地瞅着木适。
“你缪璃姑父当年的坐骑就是这样一匹大黑马,叫‘建业’。”木适低着头说。
木适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因为缪璃姑父骑这种马,才特意派人去寻的。”
“怎么,这么久过去了,你缪璃姑父还是你心里的大英雄?”木适微笑着,看着木适。
“那必须的啊!缪璃姑父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这一辈子都崇拜他!”木盛大声嚷嚷着。
“那你当初怎么不好好学武,也上战场建功立业呢?”木适问。
“缪璃姑父走了,十策妹妹也走了,我学这功夫兵法,也不能同他们一起上阵御敌,有什么意思呢?”木盛看向远方,轻声说。
“怎么,和你大哥一样,还对你十策妹妹念念不忘呢?”木适调侃。
“我和大哥才不一样!”木盛几乎要从马上跳起来,“我才不会寻一个假冒伪劣的替身来代替十策妹妹呢!”
木适心中暗暗发笑。他不知道,若是有一天,阿盛知道自己口中口口声声的“假冒伪劣替身”就是缪洵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我是从小就心悦于十策妹妹,可是我也接受十策妹妹不在人世的现实。往后也许我会找一位别的姑娘成家立业,也许像你这样打一辈子光棍儿。但是我不会找一个和十策妹妹相像的人,不会把那个姑娘当作十策妹妹来宠爱。那样对人家来说不公平。”木盛小声嘟囔着。
木适点点头。
这小子还挺拎得清的。
“说到底你也十八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有没有什么打算?”木适试探着问。
“三叔,我想请你帮个忙。”木盛驱马朝木适身边走了几步,
“怎么?”木适问。
“我想你去和父皇说说,我也这么大了,也该封王搬出宫了。”木盛谄笑着,看着木适。
“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你父皇自然会安排。”
“可是我想越快搬出宫外越好,”木盛央求道,“父皇估计还要再过两年才会让我出宫,我已经等不及了!”
“怎么这么着急?”木适挑了挑眉毛问。
“哎呀...”木盛吞吞吐吐。
“你不给三叔讲实话,三叔可帮不了你!”木适佯作生气,拉下脸来,“还请三叔帮忙,连实话都不愿意和三叔说!”
“我想出宫见我母亲。”木盛低着头,不敢看木适,小声说。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木适有些不解。从小到大也没听阿盛提过。
“其实我从小就想见见我生身母亲,三叔可还知道我母亲是江国来的侍女吗?前些日子,我四处找人去江国寻这宝马,恰巧碰见了当年江薇嫁给父皇时,和我母亲一批从江国带来的一个小厮,叫马飞。马飞在江薇死后出宫谋了个在马场养马的差事,听说我要找马,主动找到我,同我讲了许多我母亲的事,后来帮忙找江国的熟人给我找了这两匹宝马,”木盛接着说,“我见完他,就更想见见我母亲了。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母亲叫张萍儿,是江国来的侍女,如今在东山白凤寺,别的一概不知。现在我也这么大了,想去见见她。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生身母亲。”
木适犹豫了一下。
他隐约听人说起过,阿盛的母亲张萍儿被江薇送去白凤寺,远不止江薇口中“魅惑圣上”的说辞那样简单,据说和她江国母家有牵连。
如今这个叫马飞的小厮主动找到阿盛更是有些可疑,木适决定派人查一查,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叔答应你,去帮你和你父皇说。”木适拍拍木盛的肩膀。
“谢谢三叔!”木盛乐开了花,嘴咧到耳朵根子。
“这篓子里的猎物今日就不卖了,回我府上,我让下人烤了吃,咱回去吧!”说着,木适扬起马鞭,朝着逸闲亲王府的方向走了。
“你轻点儿!别给我把我的宝马打伤了!”木盛跟在后头,遥遥超木适大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