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梧接下了皇帝给那位民间义女找武术师父的任务。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唐梧早早换上了他的黑色训练服，前往皇宫里的小校场。这处小校场是皇子们习武的地方。
唐梧先热身，绕着校场小跑了两圈，又做了几组深蹲，等着那位公主来到。
远远地，他看年一位穿着赤红色武袍的丫头过来了。远远看过去，那丫头约莫十四五岁。
若是缪洵小姐尚在人世，也该这么大了。
唐梧忍不住想到这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当那个丫头再走近些，唐梧浑身一颤，别说汗毛，就连头发根全都要立起来——这位新的木洵公主，活脱脱就是缪洵小姐的翻版。
唐梧最后一次见缪洵是七年前。那时候缪洵小姐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能看出眉眼间和缪将军还有木凉公主相似，可当时她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和稚气让人能清楚地分辨出她还只是个孩子，既不是缪将军，也不是木凉公主。
可眼前走来的这个丫头，远远看过去，那模样简直让人怀疑她就是缪璃将军：她那头黑发简简单单地梳了一条高高的马尾在脑后，那个身型，那样的走路姿势，还有她的脸型，她的五官，简直就是少年时候的缪璃。
最让唐梧惊叹的还是木洵的眼睛。唐梧能清楚地看见木洵眼睛凌厉的轮廓，还有那深邃的黑色底色。一般人的眼睛多半是深棕色，可缪璃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唐梧眼前看到的这双眼睛，正如当年缪璃的眼睛一样，深邃得让人看不到底。
虽说这个女儿家此刻眼神和善温润，但唐梧知道，这样的一双眼睛，是能带兵打仗，统御千军万马的。
当初缪璃将军这样一双眼睛，在战场上看了直叫人心底生寒。甚至敌军听说了对面坐镇的是缪璃，往往都要告诫自己的将士，遇见对方主帅时，尽量不要目光对视。
兵家之争不仅比兵力、比武器、比兵法，还比一个士气。
缪璃的眼睛让自己的部下看了心中踏实，让对面的士兵看了心里发慌。
“唐师父好。徒儿木洵，拜见师傅。”木洵已经走到了唐梧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第一次见面，该有的礼数一定要有。鸢儿教过木洵。
“公主请起。”唐梧还沉浸在惊诧的情绪之中，眼睛瞪得浑圆，死死盯住木洵。
虽说木洵进宫这些天，早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惊异的目光——毕竟她知道，自己和已故的缪洵长得太像了。可是唐梧目光如炬，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木洵尽量躲避唐梧的目光，不想与他对视。
唐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让木洵先绕着校场跑两圈，热热身。
随后，唐梧开始教木洵最简单的一套兵拳。他先示范一遍，然后一招一式地拆解开，让木洵跟着学。
木洵看得仔细，听得上心，没过半个时辰，就把这一套拳学得有模有样。
初学者打拳容易犯的错误是过分在意动作样式的标准，而忽略了拳最基本的功能——格斗。这样打出来的拳只是花拳绣腿，漂亮是漂亮，可软趴趴的，没什么力道，也起不到训练效果。
木洵完美地避开了这个几乎所有初学者都会犯的错误，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出拳收拳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很像样子。
唐梧很满意。
做师父的，都希望自己带出来的徒弟能有些本事，就算不为自己脸上有光，徒弟每一天的进步，做师父的也都能收获不少成就感。
唐梧看着眼前木洵一招一式，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多年前，自己刚追随缪璃将军的时候。那时候缪璃将军才刚刚二十岁，身上还能看出些少年气，稍微有些偏瘦，没有成年男子那样的健硕。缪璃将军当初就是这样一招一式地教唐梧打拳，唐梧能清楚地记得，他学的第一套拳就是现在教给木洵的这一套。
从前闲暇之时，缪璃常常会找唐梧一起喝酒。两人聊天聊地，胡侃笑骂，多半是喝到太晚，其中作客的那一方懒得回去，就一屋凑合一晚上。后来缪璃将军娶了木凉公主，出来喝酒的次数慢慢变少了，唐梧总是调侃缪璃“有了夫人便忘了兄弟”。缪璃什么也不解释，只是笑笑。
木凉公主过世后，缪璃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频繁地出来找唐梧喝酒。他要在家照顾和木凉的女儿——缪洵小姐。只有偶尔木玄太子带着缪洵小姐去城里玩耍了，缪璃才会来到唐梧家中。
有一次，酒过三巡，缪璃突然说起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时过境迁”和“物是人非”这两个词，甚是让人感到无奈、无力。
唐梧从小没念过书，当时他心里想，不过是时间流逝这样的意思，有什么可无奈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当时缪璃的感受。
当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从前唐梧和缪璃也时常来宫内的这处校场，教三位皇子习武。缪洵小姐就坐在一旁玩耍，不时叫好，不时捣乱，非要撒娇，要缪璃抱一会儿，或是木玄抱一会儿。缪洵小姐管唐梧叫“五叔”，缪璃和木玄都没空搭理她的时候，她就满脸委屈地跑到唐梧面前，奶声奶气地抱怨：“五叔，他们都不配洵儿玩。”
如今什么都没了。
唐梧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打拳的丫头，是不是缪璃将军的残影。
“师父，木洵学得可还行吗？”一套拳打完，木洵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仰头看唐梧。
唐梧的目光和那双纯黑的眸子直直对上。
像，真的太像了。
“公主领会到了拳法要领，学得已经算是初学者里头最快的了。”唐梧讷讷地回答，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师父，往后我能学兵器和兵法吗？”木洵追问，“我对这些很有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接触。”
“自然是有机会的。等公主把基础的几套拳法学完了，臣就开始教您短剑、棍棒，然后是长剑、弓箭。女儿家用大刀的少，若学完这几样兵器，公主有兴趣，微臣也可以教您。”唐梧回答了木洵的疑问，“至于兵法乃至权术...听闻公主另一位师父是安逸大学士，我得和安太傅商量商量，看看这些东西该怎样交给你。兵法权术是分不开的，应当是我和安太傅一同教您读兵书学权谋。”
“谢谢师父！”木洵满脸兴奋。
“平常，像公主这个年纪的女儿家，都在钻研琴棋书画、音律舞蹈，怎么公主会想到对武术兵法感兴趣呢？”唐梧对木洵有些兴趣。
“女儿家也能带兵打仗，建功立业。”木洵摆弄着地上的一棵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说。
唐梧一愣。
这句话，七年前，缪洵小姐也说过。
当初缪璃将军教小姐兵法武术，旁人都劝他，女儿家要学的不该是武术。
“难不成你还真准备让她和你一样出去带兵打仗吗？”周围的人最常对缪璃说的就是这一句。
“女儿家也能带兵打仗，建功立业。”当时的缪洵小姐对别人的话很不服气，忿忿不平地说。
缪璃将军对自己女儿这番话很欣慰，笑着对来人说：“听见没，洵儿都知道，女儿家也能带兵打仗，建功立业。”
所以缪璃给缪洵小姐取的字是“十策”，希望她将来策勋十转，名扬四海。
世界上，当真有两个这样相像的人吗？
不仅是长相，就连脾气都这么像。
唐梧心中啧啧称奇。
“我来看看，妹妹在这儿学些什么花拳绣腿呢？”
远处声音传来。
唐梧和木洵同时转头，超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三皇子木盛正一步三跳地朝校场跑来。
唐梧有些头疼。
早年三位皇子武术是他和缪璃将军一同教授的，这位三皇子一开始还算认真，自从缪璃将军走后，兴许是少了对于姑父的忌惮，就一直不上心，不久就闹着什么“此生再也不学武”，便不再来了。
也不知道这个混世魔王来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