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久了,我也得了职业病。
我家的摊子大概离地一米左右,摊子又小,货摆的满当当的,我个子又矮,基本上都是站着接待顾客的,往往脚一动不动的站好几个小时,站的久了,血液就不流通,脚经常又红又肿,甚至有时候站的太久了,双脚都没有知觉。
我们摊子的位置在主干道上,顾客一进门就能看到摊子,到了冬天,这个位置就是风口,外面刮着大寒风,菜市场里刮着小寒风,经常被风吹的,得了头痛的毛病,头里也生了肿块,满头大大小小的肿块藏在头发里,发作起来,脑袋就像被人拿木棍一下一下的敲,一阵一阵的钝痛,严重的时候,我只能拿缝补衣服的细针扎在头痛的地方,缓解头痛。
腰也出了毛病,年轻的时候帮父亲扛横梁木,横梁木又重又大,一不注意扭到了腰,没有好好处理,埋下了病根。再加上每天做生意站着好几个小时,脊椎骨受不了,现在只要弯腰拖地,腰就能疼上好一阵。
有句话现在很流行,“年轻的时候拿健康换金钱,年老了就是拿金钱换健康”,我就是这种情况。
其实做得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只是偶尔感叹命运总是对我非常的不公道,与我过不去。小时候不得父母喜爱,大了嫁了人不得丈夫疼爱。
阿延一直没有拿我当他的家人,除了清明节扫墓让我和孩子跟着回家以外,他家那边的所有的红事白事,都是他单独一个人回去参加的,一直没有带过我或者两个孩子参加。
他分得很清楚,他家的事他自己去,我娘家的事他也不来。
孩子小的时候,都很喜欢跟着父母到处去玩,阿延回去和喜酒,我让他把孩子带回去看看,他都会回我“啰啰嗦嗦,麻烦,不带。”孩子十几岁前,他一次都没带孩子参加过他那边的红白事。
终于有一次,他又去参加他那边亲戚的喜酒要自己去时,我忍不住说了他:“你家那边的亲戚,就你一个人认识就可以了,不需要老婆孩子认识的,两个孩子连堂兄弟姐妹都认不全。”他这才醒悟过来,再叫孩子跟他一起去时,孩子都不愿意回去了。十几岁的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不爱粘着父母,不再是几岁时整天跟在父母屁股后面的小萝卜头。
我刚嫁给阿延头两三年,清明跟着阿延回去扫墓,当时他的奶奶还健在,每次扫墓后回去都是他们一大群兄弟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饭,奶奶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独自一人的吃饭。所以每年回去我都会找时间去奶奶的小院子坐一坐、看一看。
老人家人很好,非常亲切,奶奶的院子里还养有几只鸡,她还会叫我拿一只鸡宰了,加个餐,补身体。老人家的心意我领了,但我都会跟奶奶说:“奶奶你一个人住,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你养的几只鸡,留给你吧,我们不能要的。”
奶奶每次见到我都会亲切的关心我、问我:“你们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赚到钱啊?”“生活过得怎么样?”之类的话。
每一次的问候和关心,我的心里都是暖洋洋的,我长到二十多岁,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我。心里同时也泛起一阵酸涩,活了二十多年,人生第一次收到的关心是来自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身上。
1990年,阿延的奶奶过世了,听到消息的我心里好一阵难受和伤心,这个世上第一个关心我的人去世了。阿延是独自回去参加老人的葬礼的,他不让我回去,我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最后一程都送不了。
1993年3月的时候,有阿延同村的人来到南市找我们,当时的电话不普及,联系人或者找人一般都是写信或者直接上门。同村的人带来了消息,说阿延的爷爷过世了。
听到消息的我心中不免唏嘘不已,两个老人家短短几年就先后去世。我便跟阿延说:“我们赶紧回去吧。”
阿延反而不慌不忙的回我:“不回去了。”
我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回?”
“前几天他病重时都回去看过了。”阿延说。
我跟他解释:“那不一样啊,前几天回去是探望,这次回去是见爷爷最后一面,送他一程,不一样的。”
他马上声音提高,不耐烦的说:“都说不回去了,要回你自己回。”
我听了他的话,没有多想,马上开始收拣衣服,孩子出生后都是我一个带的,我们回去肯定要带着两个孩子,小儿子刚出生三个多月,三月份的天气还有些凉,保暖的衣服、儿子的尿布、奶粉、让女儿安静的玩具都要带上,阿延看着我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放进行李袋里,不耐烦的出声:“你是去旅游吗?怎么回去一趟带那么多东西,像旅游一样,麻烦死了,不去了不去了。”
我当时年轻,手脚麻利,东西收拾得差不多,阿延却来这么一句,阿延不去,我一个人没办法带两个孩子出门,我当即怄火跟他生气说道:“不去就不去,这是你爷爷,不是我爷爷。”
其实爷爷给我的印象很好,很亲切。每一年的清明节,老人家知道我们回来扫墓,都会在阿延爸爸的院子里等我们,见到回到家的我们,都会问一句。
“你们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赚不赚到钱?如果在外面过得不好,可以回家来做。”
“村里有个年轻人在镇上做了很大的生意,如果外面过得不好,可以回来到他那里做。”
我听到爷爷这么关心阿延,心里非常高兴。
我转头会便会跟阿延说:“爷爷见到你回来都很高兴呢,人又亲切,还关心你。你爸爸感觉没那么亲切。”
这些问候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稀疏平常,对于我却是弥足珍贵的,这种长辈的问候,我在我的父母亲身上从来没有听过,体会过。
想到爷爷的过往,长辈的关心问候,在我的心里暖涨发酸,更加的难受,我和爷爷相处得不多,但是他对我们的好我却永远不会忘记。现在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很遗憾,也很伤心。
两个老人家对我都很好,反而阿延的父亲,我的公公,对我和阿延的关心却很少。我知道他父亲不喜欢我,觉得我们俩不般配,阿延身高一米七五,而我只有一米五五,两个人站在一起身高落差太大,他的父亲怎么看都觉得我配不上他儿子。
阿延父亲不喜欢我,不看好我。我看得出来我不是他心目中儿媳妇的形象,他对大嫂就很满意,对大哥大嫂家就很关心,笑脸也多。我跟着阿延每次回去,都感觉不到阿延父亲的关心,他没有爷爷奶奶那么亲切,我也曾疑惑的问阿延:“感觉你爸爸似乎不怎么关心你的?”
89年10月,我女儿刚出生那会儿,老公在农村的二姐和三姐一起来南市看望我,我还在坐月子,第一次有亲戚朋友来看望我,我心里非常高兴,觉得阿延的家里人把我当亲人对待,热情的招呼她们俩姐妹。
闲聊中,二姐和三姐就跟我说:“其实老爸也想一起来看看的,但是怕大嫂有意见,老爸就让我们拿了十几个鸭蛋来给你补身体。”
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长辈来看小辈,还要看另一个小辈的脸色,便回二姐三姐:“爸爸自己想做的、该做事情还怕别人有意见么?”
家里年轻人都出外打拼了,只有他一个老人在村子里,我们每年回去,都会跟阿延的父亲说,让他来南市和我们同住,我们虽然没赚到什么钱,但也不会饿着老人家,我们有得吃,就绝不会亏待他,希望他晚年有子孙绕膝陪伴。公公每次都点头答应我们说他一定会去,但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们。
我觉得如果老人家跟我们一块住,有孩子陪着,心情愉悦些,也许就不会过世那么早。
阿延总会在我面前提到他的父亲,会提到他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是如何含辛茹苦的把他们兄弟姐妹七个人养大,父亲很勤快,也非常能吃苦。我一直觉得阿延非常敬重他的父亲,非常孝顺老人家。
有一年他父亲生病了,阿延一个人把公公送到县城的医院看病,老人家一个人在医院里,只有阿延护理照顾他,看顾了一个星期左右,在南市的我忙不过来,又要看孩子,又要做生意,只能叫阿延回南市,阿延便叫了七弟来县城医院照顾公公。
阿延刚回南宁没几天,就接到七弟打来的电话,说公公病情刚刚稳定,还没完全医好,就执意要出院回家。七弟说劝不住老人家,只能把公公送回家。七弟和弟媳跟公公住得近,后续就是他们在照顾老人家。
2012年10月10日那天,七弟打来了电话,阿延当时去买菜,手机没带,放在摊子上。是我接的电话,电话里七弟听到是我的声音,只说道:“爸要四哥回去。”
我当时忙着看顾生意,也没多问,回了七弟:“你四哥不在,他等下回来我告诉他。”
七弟没多说什么,便挂了电话。等阿延买菜回来,我便转告了七弟在电话里公公要他回去的消息。
阿延回了我一句:“明天早上再回去。”
十月十日是阿延一个酒友家里非常隆重的节日,那个酒友邀了阿延和一大群人到他家中过节,他们很高兴,还在菜市场买了一桶五十斤的白酒带过去。晚上阿延是醉酒回到家的,到了家倒头便睡。
第二天凌晨六点,阿延就出门到汽车站坐大巴车回家。早上八点左右,老公家的堂婶给我打来电话,电话一接通,堂婶直接问:“阿四呢?”
我说:“他早上六点就出门坐大巴回去了,可能还在路上。”
堂婶叹了叹气,跟我说:“阿四他爸昨晚过世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吃惊,昨天七弟打来的电话里完全没有提到公公病重,也没有要阿延马上回去的意思,我们完全没放在心上。
和堂婶挂了电话,我就一直在等阿延的电话,本以为他父亲过世,阿延会电话回来告诉我一声,让我带着孩子去见他们爷爷最后一面,结果等了一天,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带我和孩子参加过他那边的红白事,没有阿延的电话,我不敢随便带着孩子回去。我也不敢打电话给他,在这个家,我一直是卑微的,不平等的待遇,我连主动给自己的儿子打电话都打得胆战心惊的,现在正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又怕惹怒到了他,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虽然公公一直不看好我,但我觉得既然已经嫁给阿延那么多年,我也会尊重公公,做他的儿媳妇也有责任给他戴孝,送他一程。
但直到葬礼结束,阿延也没有要我和孩子回去的意思,没能送公公最后一程,我心里也遗憾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