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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是有朝一日我们长成大人,我们将会如何呢?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好想看看长成大人的你啊。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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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蝉烦闷地嘶叫着独属当季的颜色。
花风吹拂,纷扬飘落。
一轮草摇曳在百合花丛旁,与潺潺溪流共同吹响一曲专为此盛景配上的音乐。
浮艇上的二人,看着遍布于河滩的花,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温暖的感受。
“呼——”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清爽的空气正修补着他饱经摧残的肺泡。这种微微的胀痛,与每一次呼出浊气之后的痛快感,让他从头到脚都觉得酥麻了起来。
霎时,几种情绪搅揉在一起,如同缠上的耳机线般难以疏解。
可能他是个粗俗的人吧。繁花美景,最能抒发自己满腔心情的,反倒是最简单的一句脏话。
不过这句话,也只能在心底骂一骂了。
他可不想败了她的心情。
一旁痴迷地看着这一切的落叶,露出可爱的表情。
为什么一直用“可爱”来形容呢?实在是在这单纯的笑容背后,找不出任何掺杂于其中的其他感情。
可以说,她的笑容,与她本身,都干净地不可名状。
太多的言语堆积到嘴边,砌成的词汇反倒不太自然。
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一直在落叶身上,奈落尴尬地将视线移至别处。
他们此刻,正坐着回航的磁船。
顾名思义,就是以磁力作为大部分推进动力的高速船只。
磁场一直作用于大大小小的工业之中,如今的研发出的能量转换器与电磁发动机更是代替高耗能源的不二产物。
夏日的原野上,轻风划过,激起阵阵以草为浪的涟漪。
他知道,落叶一直很痴迷这种满载诗意的景象。
之前出行古沙漠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干看着月光下的数十座金字塔群,就足足看了三小时。
他只是一介俗人,可能无法像她那样欣赏任何事物之中的美感吧。
可绚烂于眼前的,无论是远在天边的被夕阳烤成紫色的卷积云,还是近在眼下,泛着浅绿色萤光的水面,都让他或多或少地,懂了些许这种心旷神怡的感受。
顺水流而下,他们的方向,是北极。
——
Katana总部。
源于海国幕府之时由仁人志士自发聚集的组织,或许也未能想到在三百年后,会因为原领者的后代,以一个新的身份重组于这个世界。
Katana,也就是长刀的意思。
几十名拥有“共鸣能力”的感应者,以冷刀为载体,作为战斗的工具。
在那个冷兵器时代,说他们是这个国家中最锋利的一把匕首也不为过。
一个以血祭剑,一个善用科技。
不同的是,这俩组织同样都作为一柄利剑,被用于守护秩序。
如今的Katana也早已褪去了原初那“仅感应者加入”的条章。只不过也没什么人能通过他们的考核就是了。
同时,他们也掌握着这世界上最尖端的科技。
原因也不难理解,在那次战争中,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区域,就是当时刚好迁离原地的Katana组织,大量的文献与技术,精密仪器都保存完好,同时拥有一众所谓的科研人员的他们,科技树这一块定是领先其他所有国家。
而奈落,就是为这一组织所收留。
他已经想不起来之前的任何事情了。他仅记得,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
而Katana做的,只是留住了一心寻死的他。
现总部设立于千层冰山下的北极点下,本身所需供能较少的他们自然是能源充足。同时服务于联合政府,本身成员的档案也被五级权限锁死,让他们得以在各个国家顺利进行任务。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那荒山上的群狼。
食腐,斩弱。
可再多的头衔,也无法洗白他们所做之事的肮脏。撇开那些正义不谈,他们所承接的任务,仅是为了他们的研究开支罢了。
“Katana”很清楚自己被当枪子使的本质。
只不过,他们所要考虑的方向,全都包揽在一个名叫“Maxi”的领队身上。
要不然怎么说“Katana”是一个乱世之中最聪明的私人组织呢。“Maxi”所作出的那些堪称传奇的决策,放到如今也一样令人瞠目。
无论果断分离“Katana”保存实力,或是组织人员调查那名为“兰特”的遗迹。这些精妙的决策背后,足以证明他的大局观的意识超前。
可以说,没有“Maxi”,就没有“Katana”的如今。
所以大部分人都很钦佩这位听声音就知道年纪多大的“中年老大叔”。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就算有,大家平时也更倾向于叫他“Maxi”。倒不是原名有多难叫,而是确实大家叫他“Maxi”叫惯了。
——
漂泊。
那份数据早已通过独立网络传输回总部,而现在要等的,就是负责维护两国对峙状态的徐轩一行人了。
难得的休息时间。起码有三天的空闲。
不是在奔波,就是在完成任务路上的奈落,该有起码两年时间,没有过长达三天的假期了。
那任务确实是有惊无险,当时编码的后半段对接不上时,真是给他捏了把汗。
不过好在传输器和自己本身操作够迅速,及时将编码流程扭转了回来,不然起步一小时,那可确实悬啊。
放下了心的奈落,抬手看向了手上这串简单地由两颗五角星编串起来的手链。
虽然,很老套。老套的就像是刚从墓里爬出来的青春活化石,用这种俗气的方式表达着不俗的感情。
能让它这么幼稚还依然存在于奈落手腕上的手链,不多说,肯定是落叶送的。
她倒是喜欢捣鼓这些小东西。
他又回想起那个任务完成后的夜晚,在一处隐蔽点歇脚的他们,落叶兴奋地掏出这串手链时,他的表情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你学什么不好,原来是学了个这东西啊。他在心底倒是吐槽了她对于这种小玩意的热衷。
拿五颜六色的石头雕琢的手链,确是需要那么些耐心,但形状的老套,总让奈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看成小孩子了。
“倒也不好扔掉,就只能戴手上了。”奈落是这么想的。
或许吧。
平躺在甲板之上,他确实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享受星空的静谧与曼妙了。
躺在她身边的,自然是那笨拙的少女。
怎么说呢,心情还怪复杂的。对于奈落来说,倒也不是未曾有过看星空的经历,只是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让他总是有些不自在。
落叶:“奈落?”
“嗯?”无心再去辨认星座的奈落,正欲合眼享受,却也只能回应这不合时宜的询问声。
“星星好好看啊。”
“嗯。”
“奈落认识多少星座呢?”
“大概,这里看得见的全部吧。”
“那么,那两颗是什么星星呢?”
星河流转。
循着她的手指望去,两颗被一横串云霭所隔开的耀眼星辰,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衰减。
“那是......”虽然意识到这一脸鬼灵精的女孩会说些什么,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牛郎星与织女星。”
“欸,好浪漫的名字哦~”
“你肯定知道这是啥星星吧?”这句话他也只是哽在喉咙里,没法发出。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被她这么调戏了。
奈落心里还是憋着许多话想说。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未来,将会是毫无交集的二人。而他能做到的,也只是短暂的守护她一段时间罢了。
只不过这守护的时间有点长,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不会变心。
索性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沦于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吧。
逃避,可能是对于自己这幅残破的模样,最体面的回答吧。
他们还要在水上待上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一天的水路,避开了所有雷达探测点。所以这路上说是休假也毫无问题。
肚子此刻发出低沉的呻吟。
饿了。
起身,奈落去寻些吃的。
甲板下的空间倒是很宽敞。一大堆即食产品和几块甜到腻牙的巧克力就那样堆放在桌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那么诱人。
他打开一包压缩饼干,慢慢的咀嚼了起来。
看着那几块巧克力,他不禁好奇落叶是怎么喜欢上这种甜度的东西的。
或许是她本人也太甜了吧。
糖分顺着消化道输送至全身每个角落中的感受,如炎炎夏日下痛饮冰水一般畅快。
奈落提了提神,虽说不会被发现,但碰上巡逻船也是一件麻烦事。
马上这河流就要到底,剩下的是一片越走越冷的冰洋。
也就是说,这路上也仅剩星空可以看了。
不再去思索那些麻烦事,饥饿,还是最容易满足的东西啊。
简单地嚼了几片后,他带着那几块巧克力与一盒饼干重新踏上了阶梯。
平稳的楼梯,倒是印证了这船的质量与防抖动做的有多好。
再次暴露于月光之下,那女孩还是躺在原位上,眼波里漾动的光芒,让她的双眼看上去更是美丽。
时间的概念,于此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星光绚烂,直直投射于她洁白的脸上。
而他想拥这盏星光于怀中。
只是很快,他便低下了头,将那些食物送到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看的少女旁边。
“你都半天没吃东西了,拿着点吧。”
“谢谢!”接过那几样简单食物的落叶,嘴角优势咧开几分,“还是你最好了!”
......
她说是,那就是吧。奈落嘲弄般,习惯性的否认了自己的关心。
——
鲜血浸染上他胸口的布料。
纯白上突兀显现的一片鲜红,让原本整洁的行装看起来变得有些许可怖。
“唰——”
血流如注,自胸口喷溅而出。
奈落想伸手。
喉咙处像是被紧紧掐着,随之而来的窒息感贯穿了他的大脑。大口地呼吸一口空气,在这般控制下,也变成了一种奢求。
他预计该有十分钟之后,身体却神秘地适应了这种窒息感。
而这十分钟里,因未呼吸带来的任何不适感受,比如大脑深处的疼痛,再如失氧后的乏力,这些感受压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无暇顾及自己身处于什么环境。
而后,是全身传来的,被挤压的预告。
压力之大,像是要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碾成一摊肉泥。
短暂的时间里,他经受了两种同样撕破心脏般的疼痛。
那股甜腻感再次涌现在舌尖,他能明显感受到眼睛由于压力而充血,如同一颗灌满水的气球,瞬间便会炸裂。
而它最终是没有炸裂,还好好地长在奈落眼眶原处。
“谎言。”
是谁在说话?
“烂漫。”
是谁?
此刻低语于奈落耳边的声音来源,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朝他的听觉模块撞去。
“谎言。”
“你他妈是谁!”
忘记了此刻由于窒息,发不出半个音节的嘴一开一合着,嘴型倒是暴躁着不属于待宰羔羊的词汇。
灌入。
黑雾中漫出巨量的海水,冲打在奈落身上。
“遗忘。”
“——”
肺中的最后一丝气体也被挤空,但他却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而后,在漫长的幽静中,他看见了自己。
那蓝冰之下的,以可笑却带着几分诡异的姿势,蜷缩成一团的自己。
不由自主地,他想伸手,去触碰他同自己一般,那虚妄的面孔。
“奈落?奈落?”
而当他指尖距他皮肤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时,熟悉的声音这回直直冲击于他的大脑。
意识逐渐从海水中排出,重又装填回他那干燥的躯体。
可那股窒息感,还是紧紧压迫在自己心头。
他一醒来,便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气。
那吸入空气的量,让落叶不禁怀疑他胸腔会不会像青蛙那样炸裂。
不过好歹这命是续回来了。
失去压力的眼瞳,传输回视觉的影像,是摇醒自己的少女,与其眼神中流露出大量的担心。
“你怎么了啊奈落——一直在说胡话还大叫,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太失态了。他想。
但这梦带来的实感,不亚于那流弹坠击于身体之上的痛苦,又从何而来?
“唔,我没事,谢谢你。”
他习惯性的伸出手,安抚了一下她的脑袋。
嘴角的凝重,还是紧密布在他的脸上。
舱窗外,水面上也已泛起鱼肚白。
夏天,还会持续多久呢。